火车站周边的老墙早被岁月啃出了斑驳,暗红的墙莓藤蔓却疯长着,缀着几颗半熟的果子,沉甸甸地压得枝条在风里轻轻晃。
铁轨尽头传来一声悠长的汽笛,那辆从青海市驶来的绿皮火车正慢悠悠地进站,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混着站台上小贩叫卖冰棍的吆喝,在老城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火车最左第一节车厢的靠窗位置,苏沐正歪着头假寐。
她戴了顶浅灰色的渔夫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线条干净,却透着点没血色的白。
耳朵里塞着降噪耳机,隔绝了车厢里孩子的哭闹和旅客的闲聊,只有自己平稳的呼吸声在耳道里轻轻撞。
身下的碎花坐垫磨得有些发白,阳光透过布满划痕的车窗落在她手背上,暖融融的,却驱不散那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凉。
忽然有什么东西带着力道砸在她胳膊上,是一管没盖紧的防晒霜,乳白的膏体蹭脏了她浅蓝的棉布袖子。
苏沐皱紧眉头,烦躁地睁开眼,摘耳机的动作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帽檐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张过分白皙的脸——是那种久不见光的、近乎透明的白。
巴掌大的鹅蛋脸轮廓精致,高挺的鼻梁下,嘴唇是天生的红,像浸了水的樱桃,此刻却抿成一条冷淡的线。
最惹眼的是那双杏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温顺的形状,此刻却盛满了被打扰的愠怒,像藏着点火星子。
额前几缕碎发被风吹得飘起来,扫过眉心,又轻轻落回原处,像根羽毛似的,挠得人心里发痒。
“对、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男生的声音带着慌张,他刚才急着从行李架上拿包,没留神碰掉了手里的防晒霜。
看清女生的脸时,他忽然卡了壳,后半句道歉卡在喉咙里——这女生长得也太扎眼了,明明眼神里带着刺,偏偏那张脸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像幅带着锋芒的水墨画。
苏沐没说话,弯腰捡起那管防晒霜,指尖擦过男生递来的纸巾时,对方的指尖烫得像团火,她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把擦干净的防晒霜还给他时,她头稍稍侧向窗外,声音很轻,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没事。”
男生还想说点什么,却见她重新戴上耳机,侧脸对着自己,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分明是拒绝再被打扰的姿态,只好讪讪地退回了自己座位。
火车到站的广播响了三遍,苏沐才慢吞吞地起身。
她的行李箱是银灰色的,看着不大,拉起来却有些沉,轮子碾过站台的水泥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她跟着人流往外走,站台上的风更凉了些,吹得她帽檐又往下掉了掉。
抬眼望去,老城的轮廓在视野里慢慢清晰。
这几年变化是真大啊,记忆里低矮的平房被不少新起的白墙小楼取代,街角甚至立起了亮闪闪的广告牌,印着“老城古镇——藏在时光里的秘境”的字样,照片上的青石板路和拱桥确实好看,是旅游攻略里会反复推荐的模样。
可目光移到正前方,那颗悬着的心还是猛地往下沉了沉——“老城火车站”五个烫金大字镶在斑驳的木牌上,木头己经朽得发黑,最右边的“站”字掉了半拉,只剩下个“立”字旁,被几根细铁丝勉强吊在上面,风一吹就晃悠,看着随时都可能砸下来。
苏沐拉着行李箱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箱杆上的纹路硌得手心发疼,她却像没察觉似的,死死攥着。
谁能想到呢,半个月前她还是那个在青海市的私立医院里,穿着白大褂看病理报告的苏沐;半个月后,却成了因为“差点弄死人”被打发到这小地方的“麻烦”。
她甚至能想象出母亲苏梅在电话里的语气那个一辈子顺风顺水的女人,大概是第一次为女儿的事低声下气,最后只能把她塞进这个连地图上都得放大好几倍才能找到的老城,美其名曰“避避风头”风又起了,吹得墙莓藤沙沙响,有颗熟透的墙莓“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开一滩暗红的汁。
苏沐深吸了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涩意,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一步一步往出站口走去。
老城里的风还在吹,只是这一次,她觉得那风里除了草木的潮气,好像还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未来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