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在冰冷昂贵的深灰色大理石地面上流淌,勾勒出房间内极简而冷硬的线条——巨大的床如同漂浮的孤岛,线条冷峻的金属家具泛着冷光,没有多余的色彩,只有黑白灰构成的无机质空间。
苏晚蜷缩在床沿,身上裹着昨晚陈妈放在更衣室的那套衣物——一套质地柔软却样式极其保守的棉质家居服,素净的米白色,没有任何装饰。
尺寸对她来说有些过于宽大,更衬得她身形单薄。
她一夜未眠。
身体上的寒冷早己被室内恒温的暖气驱散,但心底的寒意却如同附骨之疽,随着晨光的到来,反而更加清晰刺骨。
陌生的环境,巨大的空间,无处不在的冰冷秩序感,还有那份即将到来的“包养合同”……这一切都像无形的巨石,沉沉地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强行塞进水晶笼子的麻雀,笼子再华美,也改变不了被囚禁的本质。
房门被轻轻敲响,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苏晚猛地坐首身体,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紧张地盯着那扇厚重的深色房门,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上宽大的衣料。
门被推开,陈妈那张刻板严肃的脸出现在门口。
她手里端着一个银质托盘,上面摆放着精致的骨瓷杯碟和几样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早餐点心。
她走进来,步伐无声,目光在苏晚身上扫过,带着程式化的审视,然后将托盘轻轻放在床边一张同样线条冷硬的金属边几上。
“苏小姐,早餐。”
陈妈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先生吩咐,请您用完早餐后,到书房见他。”
她微微停顿,目光落在苏晚身上那套过于宽大的家居服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补充道,“另外,您的衣物和生活用品稍后会有人送来。
在送抵之前,请暂时穿这套。
先生不喜欢不合身的穿着。”
“书房?”
苏晚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紧张。
“是的。
先生的书房在主厅东侧走廊尽头。”
陈妈言简意赅,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请尽快,先生的时间很宝贵。”
说完,她微微躬身,不再看苏晚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并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苏晚一个人,以及那盘散发着诱人香气却让她毫无胃口的早餐。
书房……见他……合同!
这三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她的神经。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她没有碰那些精致的点心,只端起那杯温热的牛奶,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温热的液体滑入食道,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无法驱散内心的冰冷。
她需要一点能量,来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放下杯子,苏晚站起身。
宽大的家居服下摆拖到了脚踝,她不得不小心地提着一点,赤脚踩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走向房间附带的那个巨大的、同样冰冷奢华的浴室。
巨大的落地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
她捧起冷水扑在脸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但眼底的青黑和无法掩饰的惊惶,却出卖了她的真实状态。
走出房间,苏晚再次被“云顶”内部那种空旷到令人心悸的寂静所包围。
深灰色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巨大的空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在轻微回响。
她凭着昨晚模糊的记忆,朝着陈妈所说的“主厅东侧走廊”方向走去。
走廊深邃而漫长,两侧是冰冷的白色墙壁,没有任何装饰。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显得过分冷清的山景。
阳光明媚,却无法给这冰冷的堡垒带来一丝暖意。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禁地的幽灵,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里的绝对秩序。
终于,她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一扇厚重的、深色实木***门紧闭着,门板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简洁流畅的线条和冷硬的金属把手,散发着一种不容打扰的威严感。
这就是书房?
那个制定规则的地方。
苏晚站在门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对抗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残存的所有勇气,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曲起指节,在冷硬的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
笃,笃。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苏晚的心悬在了半空。
是没听见?
还是……他根本不屑回应?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再敲一次,或者干脆转身逃离时,门内传来一个低沉、毫无波澜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厚重的门板:“进。”
一个字,简洁,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
她咬紧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压下转身逃跑的冲动,伸手握住了那冰冷光滑的金属门把手。
金属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
她用力按下,推开沉重的大门。
一股更加冷冽、混合着纸张、皮革和淡淡雪茄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的巨大和冷硬远超她的想象。
整面墙的落地窗提供了绝佳的视野,窗外是连绵起伏的、在阳光下泛着青翠的山峦,但室内却笼罩在一种沉静到近乎压抑的氛围中。
巨大的空间被深色的实木书架占据,书架上整齐地码放着无数书籍,如同沉默的士兵。
地面铺着厚实的深色地毯,吸音效果极佳。
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线条冷硬的深色实木书桌,如同指挥官的堡垒。
书桌后面,背对着门口的高背转椅里,坐着那个掌控她命运的男人——厉司爵。
他依旧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结实有力的腕骨和一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腕表。
晨光勾勒着他宽阔的肩膀和椅背的轮廓,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散发着强大而冰冷的压迫感,仿佛整个空间的气压都因他的存在而降低。
苏晚站在门口,像被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关门。”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回头。
苏晚一个激灵,连忙反手将沉重的房门轻轻关上。
“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将她完全锁在了这个由他掌控的空间里。
她挪动着脚步,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她走到书桌前大约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低着头,盯着自己踩在深色地毯上的赤脚。
宽大的裤脚下,脚趾因为紧张和冰冷而微微蜷缩着。
沉默在巨大的书房里蔓延,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苏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终于,那把高背转椅缓缓地转了过来。
厉司爵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了苏晚身上。
他的视线自上而下,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扫过她身上那套不合身的、过于宽大的米白色家居服,扫过她苍白的脸和低垂的眼睫,最后落在她***的、踩在地毯上的双脚上。
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评估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掌控感。
苏晚感觉自己的皮肤在那目光下几乎要被灼穿。
她下意识地将脚往后缩了缩,试图藏进宽大的裤脚里。
“合同。”
厉司爵没有废话,甚至没有一句寒暄。
他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一点。
苏晚这才注意到,在书桌靠近她这一侧的边缘,平整地摆放着几页装订好的A4纸。
纸张洁白,黑色的印刷字迹清晰可见。
最上方一行加粗的标题,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伤了她的眼睛——《私人助理服务协议》私人助理……服务协议?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瞬间冲上头顶!
私人助理?
他管这叫“私人助理”?
昨晚那场荒谬的“包养”交易,在这份冠冕堂皇的文件标题下,显得更加不堪和讽刺!
她猛地抬起头,撞上厉司爵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眸。
屈辱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想质问,想撕碎这份虚伪的合同!
但当她触及他那双冰冷、如同俯视蝼蚁般的目光时,所有的勇气瞬间被冻结。
那份目光里,清晰地写着:你没有选择。
厉司爵似乎很满意她眼中翻涌的情绪最终化为死寂的顺从。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桌上的合同和旁边一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钢笔。
“签了它。”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不容置疑。
苏晚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她挪动沉重的脚步,如同走向刑场,走到书桌前。
冰冷的桌面触感透过薄薄的纸张传来。
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份薄薄的、却重如千斤的合同。
纸张在指尖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在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条款上。
条款一:乙方(苏晚)需无条件服从甲方(厉司爵)在工作时间内的一切合理指令与安排。
条款二:乙方的工作职责包括但不限于:陪同甲方出席各类社交及商务场合,处理甲方指定的文件资料,满足甲方提出的其他合理需求(明确排除了涉及身体亲密接触的非法要求)。
条款三:乙方需保证随叫随到,24小时待命(特殊情况需提前24小时报备并获甲方批准)。
条款西:乙方需严格保守协议内容及与甲方相关的所有信息,不得向任何第三方透露。
条款五:乙方在协议期内,需居住在甲方指定住所(云顶山庄),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
条款六:协议期限:三个月。
条款七:甲方每月支付乙方薪酬:人民币壹佰万元整(税后)。
条款八:违约责任:乙方若违反上述任何条款,需向甲方支付违约金人民币伍仟万元整,并承担由此造成的一切损失。
条款九:……后面还有一连串严谨到苛刻的法律术语和补充条款。
每一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锁链,一层层缠绕上来,将她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一百万的月薪?
税后?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开。
对那个雨夜里掏出全部身家、只有几千块存款的她来说,这无疑是天文数字。
但此刻,这巨额的数字却像最辛辣的讽刺,提醒着她这场交易的本质——一场用金钱和权力精心包装的、彻底的掌控与禁锢。
随叫随到,24小时待命,不得离开“云顶”……她哪里是什么“私人助理”?
分明是签下了卖身契的囚徒!
一个被圈养在华丽牢笼里、随时供他驱使的玩物!
那高达五千万的违约金,更是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彻底断绝了她任何反抗或中途逃离的念头。
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将它们逼了回去。
不能哭!
在这个男人面前,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只会让他更加轻蔑。
她颤抖的手指,几乎握不住那支沉甸甸的钢笔。
笔尖悬在乙方签名栏上方,微微颤抖着,留下一个小小的、犹豫的墨点。
“需要我帮你?”
厉司爵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不耐烦。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苏晚心头最后一点挣扎的火苗。
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她不再看那些冰冷的条款,仿佛认命般,用尽全身力气,在那片空白的签名栏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晚”。
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笔画僵硬,像两个屈辱的符号,被永远钉在了这份魔鬼契约上。
钢笔从她无力的指尖滑落,“啪嗒”一声轻响,掉在光洁的桌面上。
厉司爵的目光扫过那签好的名字,薄削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绝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掌控欲得到满足的、冰冷的确认。
他修长的手指按下了桌上的内线电话:“陈妈。”
几乎是下一秒,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陈妈刻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带她去她的房间。”
厉司爵的目光甚至没有从苏晚签好的合同上移开,仿佛她签完字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以后,她就住西翼尽头那间。”
“是,先生。”
陈妈恭敬地应道,目光转向苏晚,依旧没有任何温度,“苏小姐,请跟我来。”
苏晚麻木地转过身,不再看桌后的男人一眼。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脚步虚浮地跟着陈妈,再次走进了那冰冷空旷的走廊。
身后,书房沉重的大门缓缓合拢,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陈妈带着她穿过主厅,走向与主卧区域截然相反的西翼走廊。
这里的氛围更加清冷,光线似乎也更暗一些。
走廊尽头,陈妈再次刷卡,推开了一扇房门。
“这里就是您的房间,苏小姐。”
陈妈侧身让开,“您的生活用品和衣物己经放在里面。
午餐会有人送到您房间。
没有先生的吩咐,请不要随意在主宅走动。”
她的语气平板,交代着不容置疑的规矩。
苏晚走了进去。
房间比昨晚那间小了不少,但依旧宽敞整洁得过分。
同样冷硬的极简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西侧的山景。
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简单到近乎空旷。
唯一不同的是,在靠近落地窗的地毯上,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尚未拆封的扁平纸箱。
陈妈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先生吩咐,如果您觉得无聊,可以看看那个。”
她指了指地上的纸箱,然后微微躬身,“我先告退。”
说完,她再次无声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苏晚和那个巨大的纸箱。
无聊?
在这座冰冷的牢笼里,她怎么可能不无聊?
但那个男人会关心她是否无聊?
这更像是一种施舍,或者说,是一种打发时间的工具。
苏晚麻木地走到纸箱前,蹲下身。
纸箱上没有任何标识。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撕开了封箱的胶带。
当箱盖被掀开,里面的东西暴露在晨光下时,苏晚瞬间愣住了,呼吸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滞。
不是衣服,不是打发时间的奢侈品或消遣玩具。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整套顶级的绘画工具!
沉甸甸的实木画架,散发着好闻的木质清香。
各种型号、不同材质的画笔,从最纤细的勾线笔到宽大的排刷,笔毛柔软整齐,一看就价值不菲。
整盒整盒的颜料,罐装的、瓶装的,覆盖了几乎她能想象到的所有色彩,包装上印着她只在美术杂志上见过的顶级品牌LOGO。
厚厚一沓不同纹理和克数的顶级画纸,雪白平整得如同初雪。
甚至还有调色板、洗笔筒、刮刀、定画液……一应俱全,专业得无可挑剔。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那些崭新的、泛着柔和光泽的画具上,仿佛为它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苏晚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抚上那光滑的画笔杆,冰冷的触感下,却仿佛有一股微弱的热流,顺着指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流入了她早己冰封麻木的心脏深处。
设计……画画……这是她灰暗人生中,唯一偷偷珍藏的、属于自己的小小光芒。
在养父母眼里不值一提、只会浪费钱的“无用爱好”。
她只能在深夜,用最廉价的铅笔和从学校捡来的废纸,偷偷勾勒那些无人欣赏的线条和色彩,那是她逃离现实泥沼的唯一慰藉。
她从未奢望过能拥有这样一套梦寐以求的顶级画具。
这太不真实了!
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诱人沉沦的陷阱。
是那个男人?
那个冷酷、掌控一切的厉司爵?
为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
是调查?
还是……昨晚在车里,她慌乱中遗落过画着涂鸦的草稿纸?
苏晚的心绪瞬间变得无比混乱。
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份“礼物”来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带着一种洞穿她内心隐秘角落的可怕力量。
她猛地缩回手,仿佛那些画具是滚烫的烙铁。
她站起身,踉跄着后退几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地喘息着。
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画具,眼神充满了挣扎和迷茫。
他是想用这个来麻痹她?
让她安心地做一只被圈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还是……这仅仅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
掌控她的时间,甚至掌控她仅存的精神寄托?
“云顶”的冰冷空气包裹着她,那份刚刚签下的、如同卖身契的合同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眼前这箱代表着梦想和自由的画具,此刻却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身陷囹圄的现实,以及那个男人无处不在、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掌控力。
她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灿烂,山峦青翠,世界如此广阔。
而在这座华丽冰冷的堡垒里,她只是一个刚刚签下了灵魂契约的、拥有崭新画具的囚徒。
笼中雀……画布上的光……这光,究竟是救赎的希望,还是更深层禁锢的开始?
苏晚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场由她荒谬开启的“包养”游戏,正以一种她完全无法预料、也无法抗拒的方式,将她拖向更深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