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文火煨出希望
陶罐内壁还沾着昨天失败的茶渍，刮一下能掉下点褐绿色的渣子，像块洗不净的伤疤。
阿桃抱着膝盖坐在干草堆上，眼睛盯着地上的火星子，半天没说一句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沮丧。
林月数着油纸包里剩下的砂糖颗粒。
大概还有二十来粒，又捏了捏那包被煮坏一半的碎茶，指腹蹭到茶叶梗上的焦痕，心里像塞了团湿棉絮，又沉又闷。
“要不……我还是去刮松脂吧。”
阿桃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昨天听张屠户说，镇上最近收松脂的价钱涨了点，说不定……不去。”
林月打断她，声音有点发紧。
她知道阿桃是想安慰她，可这安慰比指责还让人心慌。
她深吸一口气，把陶罐往火边挪了挪。
“再试最后一次。
这次不成，我跟你一起去刮松脂。”
阿桃抬起头，眼里闪过点惊讶，随即又黯淡下去，小声嘟囔：“可是……牛乳没了呀。”
“牛乳……”林月顿了顿，目光扫过破庙门口，忽然想起什么。
“昨天那卖牛乳的汉子说，他每天辰时都会从庙前经过，去镇上送奶。
我们去问问，能不能……能不能用松脂换点牛乳。”
阿桃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
“松脂换牛乳？
可是……松脂没牛乳值钱啊，他会换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林月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我们去看看那罐松脂还能凑出多少。”
墙角那罐松脂黏糊糊地堆着，上面还沾着草叶和泥土。
林月和阿桃蹲在地上，用小树枝一点点把杂质挑出来，挑了半个时辰，才凑出小半碗相对干净的松脂，黄澄澄的，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
“就这些了。”
阿桃把碗递给林月，小手被松脂黏得亮晶晶的，“不知道够不够……”林月接过碗，掂量了一下，心里也没底。
但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拉着阿桃走到庙门口，蹲在路边等。
晨风吹过，带着山里的寒气，阿桃往林月身边靠了靠，小声问：“姐姐，你说……我们真的能做出好喝的奶茶吗？”
林月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想起昨天那两碗失败的“豆腐渣”，心里也打鼓。
但她还是握紧了阿桃的手，用力点头：“能。
肯定能。”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了挑担子的吱呀声。
两人立刻站起身，只见那卖牛乳的汉子挑着木桶，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大叔！”
林月赶紧迎上去。
汉子看到她们，愣了一下，停下脚步：“是你们俩？
昨天那奶茶……对不起大叔，”林月红着脸打断他，把手里的半碗松脂递过去。
“我们昨天把牛乳浪费了，心里过意不去。
这是我们攒的松脂，想……想再跟您换点牛乳，不用多，就小半碗就行。”
汉子低头看了看碗里的松脂，又看了看林月和阿桃，眉头皱了皱。
“松脂换牛乳？
小姑娘，你知道这松脂值多少钱吗？
半桶松脂都换不来一碗牛乳。”
林月的心沉了下去，正想再说点什么。
阿桃忽然拉了拉汉子的衣角，仰着小脸说，“大叔，我们……我们不是故意浪费的。”
“我们想做一种好喝的东西，做好了……做好了说不定能去镇上卖，到时候就有钱给您双倍的牛乳钱了。”
汉子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弯腰捏了捏她的脸蛋。
“你这小丫头，口气倒不小。
什么好喝的东西，比牛乳还金贵？”
“是……是奶茶。”
林月赶紧说，“甜甜的，暖暖的，比只喝牛乳香，比只喝茶甜。”
汉子挑着担子，打量了她们半天，忽然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看你们俩也不容易。
这松脂我收下了，牛乳……给你们小半碗。”
他放下担子，从木桶里舀了小半碗牛乳，递给林月。
“不过我可说好了，要是再做砸了，可别再来找我了。”
“谢谢大叔！
谢谢大叔！”
林月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拉着阿桃给汉子鞠了个躬。
汉子摆了摆手，挑着担子走了，走老远还回头喊：“牛乳别煮太烫！
会结渣的！”
林月捧着那小半碗牛乳，手都在抖。
牛乳还带着点温热，泛着淡淡的奶香，比昨天的看起来干净多了。
“阿桃，你听到了吗？
他说牛乳别煮太烫！”
阿桃也用力点头，小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听到了！
姐姐，我们快去试试！”
回到破庙，林月不敢再马虎。
她让阿桃捡来最细的干柴，搭了个小小的火堆，火苗只有手指高，舔着陶罐底，发出微弱的噼啪声。
“这次火一定要小，”林月盯着火苗说，“小火慢慢煮。”
阿桃蹲在旁边，手里拿着根树枝，随时准备扒开火堆。
“我看着呢，保证不大。”
水慢慢热起来，林月摸了摸罐壁，感觉温温的，还没烫手，就先把那小半碗牛乳倒了进去。
这次，牛乳没有结块！
淡黄色的液体在水里轻轻晃动，像融化的黄油，散发出淡淡的奶香。
“没结块！
姐姐，没结块！”
阿桃高兴地拍手。
林月也松了口气，但不敢大意。
她小心地捏了一点碎茶，想了想，又放回去一半，只留了一小撮，慢慢撒进罐子里。
茶叶在温牛乳里慢慢舒展，水渐渐变成了淡褐色，这次没有浓烈的苦涩味，反而透出点淡淡的茶香。
“这样就行了吗？”
阿桃凑近了些，鼻子嗅了嗅，“好像不臭了。”
“还得煮一会儿，让茶香出来。”
林月学着汉子的样子，用树枝轻轻搅了搅，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糖！”
她赶紧打开油纸包，数出五粒砂糖，小心翼翼地丢进罐子里。
砂糖在温热的液体里慢慢融化，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一股淡淡的甜味混着茶香和奶香飘了出来，虽然还很淡，却己经没有了昨天的腥气和苦涩，闻起来暖暖的，很舒服。
“好像……有点香了。”
阿桃吸了吸鼻子，眼睛亮晶晶的。
林月也觉得心里痒痒的，像有只小虫子在爬。
她不敢煮太久，搅了几下就赶紧把火扒开，只留了点余烬保温。
陶罐里的液体慢慢平静下来，乳白里混着浅褐，像融化的太妃糖，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泡沫，用树枝轻轻一挑就破了。
“好了吗？
姐姐，能喝了吗？”
阿桃踮着脚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陶罐。
林月咽了口唾沫，用破碗舀了小半碗，吹了半天，才敢抿了一小口。
先是淡淡的甜，顺着舌尖滑下去，带着点温热的暖意。
接着，茶香慢慢在嘴里散开，不苦，有点清冽的味道，刚好中和了甜味的腻。
最后，是牛乳的醇厚，裹着茶香和甜味，在喉咙里留下淡淡的奶香，一点腥气都没有了。
不难喝。
甚至……还挺好喝的。
林月愣住了，又赶紧喝了一大口，这次更清楚地尝到了那种味道——甜而不腻，香而不涩，暖暖的，从舌尖一首暖到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
“姐姐，怎么样？
好喝吗？”
阿桃急得首跺脚。
林月把碗递过去：“你尝尝。”
阿桃双手捧着碗，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慢慢睁大了，嘴巴里发出“唔”的声音。
小脸上的表情从紧张变成惊讶，最后变成了满满的欢喜。
“好喝！
姐姐，真好喝！”
她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
“比麦饼甜！
比井水暖！
比……比我喝过的所有东西都好喝！”
她一口气把碗里的奶茶喝光了，连最后一滴都舔干净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看着陶罐说：“姐姐，还有吗？”
林月这才回过神，赶紧把剩下的奶茶都舀出来，刚好装了小半碗，递给阿桃：“给你喝。”
“不要，姐姐喝。”
阿桃推回来，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是姐姐做出来的，姐姐先喝。”
“一起喝。”
林月把碗往她面前送了送，自己也凑过去，两人头挨着头，小口小口地分着喝。
奶茶暖暖的，甜滋滋的，喝着喝着，林月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这碗奶茶，用的是换剩的松脂换来的牛乳，是被煮坏一半的碎茶，是数着颗粒放的砂糖，是用石块搭的破灶台，是小火慢慢煨出来的。
可就是这么一碗简陋的、甚至称不上“奶茶”的东西，却让她尝到了穿越以来最安心的味道。
她看着阿桃满足的笑脸，看着她冻得发红却因为喝了热奶茶而泛着红晕的脸颊，忽然想起了现代社会那些精致的奶茶杯。
那些动辄十几块一杯的饮品，那些排队等待的人们。
在那里，奶茶是消遣，是潮流，是随手可得的东西。
可在这里，它是用松脂换来的希望，是小火煨出的温暖，是两个挣扎求生的人，能抓住的一点点甜。
“阿桃，”林月放下碗，看着小女孩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能活下去了。”
阿桃眨了眨眼，没听懂：“活下去？
就靠这个吗？”
“对，就靠这个。”
林月用力点头，心里忽然无比确定。
“我们可以做出更好喝的奶茶，去镇上卖。
一杯奶茶换两个铜板，一天卖十杯，就能换一小袋米。
“卖得再多点，就能给你买件厚衣服，买双新鞋子，不用再去刮松脂，不用再住破庙……”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己经看到了未来的样子。
她们在有了个小小的摊位，支着个炉子，陶罐里咕嘟咕嘟煮着奶茶，香气飘得老远，人们排着队来买，阿桃穿着厚厚的棉袄，笑着给大家递碗……阿桃虽然不太懂“卖奶茶”意味着什么，但她看着林月眼里的光，看着那只空了的破碗，忽然觉得，刮松脂的日子好像真的有盼头结束了。
她用力点头：“嗯！
姐姐做，阿桃帮忙！
我们一起去卖奶茶！”
风从破庙的窗洞里吹进来，带着点暖意。
灶台边的余烬还在发着微光，陶罐里的最后一点奶茶渍亮晶晶的，像撒了层糖。
林月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她们没有好的茶叶，没有足够的糖，甚至连稳定的牛乳来源都没有。
要做出能卖的奶茶，要让别人愿意掏钱买，还有太多的困难要克服。
但她不怕了。
因为她知道，小火慢煮，不仅能煨出一杯甜暖的奶茶，还能煨出希望。
只要慢慢来，一步一步试，总有一天，她们能靠这杯奶茶，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真正地站稳脚跟。
“阿桃，”林月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们去问问李老汉，哪里能采到好点的茶叶。
他不是说，山里的野茶，处理得好就不苦了吗？”
李老汉是住在山脚下的孤老头，偶尔会来破庙避雨，跟阿桃说过些山里的事。
阿桃一听，立刻点头：“好！
李爷爷可懂了，他肯定知道！”
两人手拉手走出破庙，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远处的青山在阳光下泛着绿，像一块巨大的翡翠。
林月看着身边蹦蹦跳跳的阿桃，看着她因为喝了奶茶而红扑扑的小脸，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至少，这里有阳光，有能喝的水，有愿意帮忙的人，还有……能煨出希望的文火。
她们的路，还很长。
但这一次，林月的脚步，走得无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