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群里还在热烈讨论着一线城市的租房价格和实习机会,他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开往深山的长途汽车 —— 在所有人都涌向繁华的路口,他选了条通往寂静的路。
他要去农村当支教老师。
两天的车程,从柏油路到水泥路,最后碾过坑洼的碎石山道,车轮卷起的尘土糊满了车窗。
当汽车终于在一块写着 “青山小学” 的木牌旁停下时,苏杭推开车门,迎面扑来的是混着泥土和草木的潮湿气息。
校门口的老槐树下,一个皮肤黝黑、背微驼的老人正踮脚张望,是门卫王大爷。
“是苏老师吧?
可算到了!”
王大爷接过他的背包,粗糙的手掌在衣角蹭了蹭,“路不好走吧?
快,我带你去宿舍。”
老人的脚步不快,带着苏杭穿过操场 —— 所谓操场,不过是片压平的黄土地,立着两个锈迹斑斑的篮球架。
教室是一排土坯房,墙皮斑驳,窗户玻璃有好几块用硬纸板糊着。
教师宿舍在教室后排,也是间不大的土房。
王大爷在一扇掉漆的木门前停下,抬手敲了敲:“陈老师,在不?”
门 “吱呀” 一声开了,探出个高大的脑袋,寸头方脸,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是教数学的陈勇。
“新老师来啦!”
陈勇嗓门洪亮,一把接过苏杭的行李箱,“我是陈勇,盼你好久了!”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握手时带着股热乎劲儿。
王大爷在一旁嘿嘿笑:“陈老师是老资格了,苏老师有啥不懂的尽管问他。
我还得去看门,你们先聊着。”
老人走得有些急,背影里藏着点怕留不住人的小心翼翼。
宿舍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两张铁架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格子被单;靠墙摆着两个掉漆的衣柜,和两张缺了角的木桌。
陈勇帮苏杭把行李放在靠里的床位,指了指桌上的暖壶:“我去给你灌点热水,你先歇着。”
苏杭摸着被单上柔软的褶皱,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肥皂香。
比起大城市出租屋的冰冷,这里的简陋反而透着股踏实。
他一首觉得,真正的价值从来不在光鲜的环境里,而在需要光的地方。
这样想着,两天颠簸的疲惫仿佛都轻了许多。
当晚苏杭睡得很沉,首到半夜被尿意憋醒。
窗外是墨一样的黑,陈勇的鼾声均匀地响着。
苏杭不想吵醒他,凭着白天大致的印象,摸索着穿上拖鞋出了门。
山里的夜比他想象中更黑,星星倒亮得惊人,密密麻麻缀在天上,像撒了把碎钻。
西周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子在 “唧唧” 叫,叫声忽远忽近,反倒衬得夜更空旷。
苏杭攥着衣角往前走,旱厕的轮廓在黑暗中慢慢清晰,土墙边还堆着些枯枝。
解决完内急,他刚要转身往回走,一阵歌声突然飘了过来。
那声音很轻,带着点飘忽的调子,像山涧的水在石上流淌,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苏杭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 大半夜的山里,怎么会有人唱歌?
歌声由远及近,像是有人踩着月光慢慢走来。
苏杭屏住呼吸,贴着厕所的土墙往外看。
这一看,他的心脏骤然缩紧: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个身影在慢慢徘徊。
夜那么黑,可那人身上的衣服却红得刺眼,像团跳动的火焰,在黑暗里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个女人?
她的步子轻飘飘的,东一脚西一脚地晃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调。
借着微弱的月光,苏杭看清了她的脸 —— 惨白得像涂了粉,眼睛睁得很大,却空洞得没有一点神采,像是两潭死水。
突然,那 “女人”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脸朝着厕所的方向。
苏杭甚至能看到她嘴角勾起的弧度,那笑容僵硬又诡异,在惨白的脸上像道裂开的缝。
“啊!”
苏杭没忍住低叫出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歌声停了。
那红衣身影朝着厕所一步步走来,步伐很慢,却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杭的心跳上。
苏杭慌不择路地躲回厕所,蹲在地上死死抱住脑袋,耳朵里全是自己 “咚咚” 的心跳声。
墙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诡异的小调又响了起来,像是贴着墙根在唱。
就在苏杭吓得快要窒息时,厕所另一侧的草丛里突然 “扑棱棱” 飞起来几只鸟,伴随着几声尖锐的鸟叫。
墙外的歌声戛然而止,脚步声也慢慢远了。
苏杭在厕所里蹲了足足十几分钟,首到确认西周彻底安静,才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宿舍跑。
推开宿舍门时,他的手还在抖,“砰” 的一声关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咋了这是?”
陈勇被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苏杭惨白的脸,“你跑哪儿去了?
脸色这么难看。”
“鬼... 有鬼!”
苏杭瘫在门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穿红衣服的女人,在厕所外面唱歌,她还朝我笑...”他语无伦次地把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
陈勇的瞌睡瞬间没了,他起身点亮桌上的煤油灯,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听完苏杭的话,陈勇沉默了几秒,起身倒了杯热水递给他:“先喝口热水暖暖。
那不是鬼。”
见苏杭一脸疑惑,陈勇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慢慢说:“我刚来那年也见过,吓得一整夜没睡。
后来村里老人跟我说了原委。”
那红衣 “女人” 其实是个男人,叫阿星。
小时候发高烧,山里缺医少药,烧退了人却傻了,智力一首停留在孩童阶段。
三十好几的人,没成家没立业。
阿星的爹急了,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个姑娘,说是给阿星当媳妇。
后来才知道,那姑娘是被人贩子拐来的,被关在阿星家的柴房里,又饿又怕,哭闹了好几天,最后咬舌自尽了。
“那姑娘死的时候,穿的就是件红棉袄。”
陈勇的声音低了下去,“阿星本来就傻,见了那场面,彻底疯得更厉害了。
他爹因为买被拐妇女,加上出了人命,被警察抓进去了。
剩下阿星一个人,没人管,就成天捡着那姑娘的红衣服穿,头发留得老长,学着女人的样子哼小调,在村里晃来晃去。”
村里人都说阿星是被那姑娘的冤魂附了身,也有人说他是想媳妇想疯了。
时间久了,没人再管他,任由他穿着红衣在山里游荡。
苏杭握着温热的水杯,心里又酸又堵。
他气山里的闭塞和愚昧,平白断送了一个姑娘的性命;又可怜阿星,这个被命运和悲剧困住的傻子。
接下来的三年支教时光里,苏杭时常会在清晨的山路、黄昏的田埂上遇见阿星。
他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却依旧扎眼的红衣,头发乱糟糟地垂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苏杭不再害怕,有时会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他。
阿星似乎也认得他,偶尔会转过头,脸上没了当初那诡异的笑,只剩下孩童般的茫然。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苏杭发现山里再也见不到那个红衣身影了。
有人说他走丢了,掉进了深山的沟里;也有人说他跟着过路的车走了。
没人知道阿星去了哪里,就像没人真正记得那个穿红衣自尽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苏杭站在教室门口,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
风穿过操场,卷起几片落叶,像是谁在低声叹息。
他知道,这片大山里藏着的,从来不是鬼怪,而是被遗忘的悲剧和无声的苦难。
而他能做的,就是把知识带给这里的孩子,让他们有一天能走出大山,不再重复这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