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乾那孙子,***不是个东西!
还有你爹,那些长老,一个个都眼瞎了不成?
就由着外人这么欺负自家子弟?
陆家真是越来越回去了!”
他小心地把陆峰扶到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边坐下,嘴里的话就没停过,又是气愤又是心疼,看着陆峰苍白的脸和嘴角还没擦干净的血迹,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你说你,平时闷得三棍子打不出个屁,这种时候倒是听话!
让你去你就去?
不会装死啊?
要不是我刚好顺路过来想看看你死了没,你今晚怎么收场?
真给他们跪下学狗叫?”
陆峰低垂着头,靠在冰冷的床柱上,呼吸略显急促,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所有真实的情绪。
他没有回应许砚的连珠炮,只是默默运转起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内息,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血气。
许砚见他这副半死不活、任人拿捏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骂了两句,又泄了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算了算了,跟你这闷葫芦说这些也是白搭!”
他叹了口气,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木箱,动作熟练地翻找起来,“伤哪儿了?
我看看……妈的,赵乾下手真黑!
这淤青……”箱子里有些普通的金疮药和散瘀膏,是许砚以前偷偷塞给他的,陆家分发的那点份例,早就被克扣得差不多了,根本到不了陆峰手里。
冰凉的药膏触及皮肤,带着一丝淡淡的草药味。
许砚的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甚至有点毛手毛脚,但那份毫不作伪的关切,却像一根细微的针,轻轻扎了一下陆峰那颗早己冰封的心脏。
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他幽冥殿主纵横一世,身边从不缺人。
谄媚的、畏惧的、忠诚的、虚伪的……但那些都是建立在绝对的实力和利益捆绑之上。
一旦他失势,等待他的便是毫不犹豫的背叛和捅来的刀子。
像这样纯粹、不带任何目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关心,于他而言,是比顶级功法更罕见的东西。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许砚专注又带着恼火的侧脸,少年人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清晰地映照出自己此刻狼狈虚弱的身影。
“为什么?”
沙哑的声音突然从陆峰喉咙里挤出来,打断了的许砚的絮叨。
许砚愣了一下,没明白:“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帮我?”
陆峰的声音很低,带着伤后的虚弱,但那双透过睫毛缝隙看过来的眼睛,却深邃得让许砚莫名心头一悸。
许砚手上的动作顿住了,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了一声:“废话!
咱俩从小光***玩到大的,我不帮你谁帮你?
难道看着你真被那帮孙子欺负死啊?”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根本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可是……我没用,帮不了你什么,只会给你惹麻烦。”
陆峰垂下眼,语气里带着原主惯有的自卑和沮丧,完美地掩饰了他真实的探究。
“操!”
许砚首接把药膏瓶子往床边一撴,有点火了,“陆老三***再说这种屁话试试?
老子是图你能帮我什么才跟你做兄弟的?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气得在原地转了个圈,指着陆峰的鼻子:“是,你是怂,是废柴,是烂泥扶不上墙!
但那又怎么样?
你是我许砚认下的兄弟!
别人欺负你,就是不行!
听懂没?”
少年人的话语首接又粗暴,甚至带着点侮辱性的词汇,可里面包裹着的那份赤诚和坚定,却烫得陆峰心口那点冰壳子微微发酥。
兄弟……陆峰沉默了下去,没有再说话。
只是心底那丝冰冷的算计,在面对这团毫无杂质的火焰时,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滞涩。
许砚发泄完了,看他又是那副死样子,也懒得再跟这闷葫芦计较。
他粗鲁地帮陆峰把衣服拉好,又从怀里摸索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布袋,塞进陆峰手里。
“喏,拿着。”
陆峰入手一沉,布袋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几块品相不算太好、但蕴含了些许灵气的下品灵石,以及两三株用玉盒小心封好的、年份浅薄却正是他目前急需的凝血草和生骨花。
这点东西,对前世的他来说,垃圾都不如。
但对此刻一穷二白、重伤在身的他而言,却不亚于雪中送炭。
“许家最近管得严,我零花也有限,就这点存货了,你先凑合用。”
许砚撇撇嘴,故作轻松地说,“赶紧把伤养好,别真废了。
我过两天再想办法给你弄点好的来。”
陆峰握着那袋微烫的灵石和草药,指尖微微收紧。
他可以利用这份善意。
许砚是许家二公子,身份便利,能弄到不少他急需的资源。
稍微用点手段,甚至能通过他……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利用许砚,太容易了,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可不知为何,他内心深处却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抗拒”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这份好,太过干净,干净得让他这满身污秽和阴谋的灵魂,竟有些……不舍得去玷污。
“……谢谢。”
半晌,他才从喉咙里挤出干涩的两个字。
这是幽冥殿主极少出口的词汇。
“谢个屁!”
许砚摆摆手,像是浑身不自在,“走了!
你自己机灵点,别再傻乎乎地任人拿捏了!
有事……想办法让人给我捎个信!”
他又叮嘱了几句,这才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小院,脚步声渐行渐远。
小院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药味和皂角清香,以及手里那袋微沉的资源,证明着刚才那份短暂的、灼热的温暖并非幻觉。
陆峰脸上的怯懦和虚弱,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漠然。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布袋,眼神复杂难明。
许砚……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但这傻子,或许……能暂时留下。
他迅速收敛心神,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恢复实力,才是第一要务。
他仔细检查了许砚带来的草药和灵石,又在记忆中翻找,很快确定了一个最适合当前身体状况的低配版药方——血元散。
药效霸道,过程痛苦,但能最快速度稳固伤势,疏通部分淤塞的经脉。
只是还缺一两味辅药。
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屋子,最后落在那碗早己凉透、只剩药渣的粗陶碗上。
那是之前陆家“施舍”的疗伤药,药性微弱得可怜,但里面似乎有他需要的那味辅药的一丝痕迹。
看来,还是得从陆家内部抠点东西出来。
他沉吟片刻,眼中幽光闪烁,一个初步的计划逐渐成形。
他需要一点混乱,一点能让他趁乱摸鱼、攫取初始资源的小小混乱。
而陆家这潭死水,只需要一颗小石子,就能激起不小的涟漪。
比如,某个仗势欺人、手脚还不怎么干净的王管事……夜深人静。
陆峰盘膝坐在冰冷的床上,无视全身叫嚣的疼痛,开始按照一门极其古老晦涩的炼魂口诀,小心翼翼地锤炼起自身微弱的神魂之力。
力量可以失去,但经验和境界仍在。
重走老路,他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优势。
一夜无话。
当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陆峰缓缓睁开眼。
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多了一丝极淡的精芒。
一夜的修炼,虽然未能让修为提升多少,却让他的神魂稳固了一丝,感知也变得敏锐了许多。
他能清晰地听到院外远处,细碎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话语声——是那些开始忙碌的下人。
也听到了其中一个熟悉又令人厌烦的脚步声,正不紧不慢地朝着他这小院走来。
是王管事。
看来,又是来“例行公事”地羞辱他一番,或者看看他死了没有。
陆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慢慢躺回床上,拉过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盖在身上,闭上眼,呼吸变得微弱而均匀,仿佛依旧沉浸在重伤的昏睡中。
只是那藏在薄被下的手中,悄然扣住了一小块尖利的、昨夜从床沿掰下来的木屑。
“吱呀——”门被推开,王管事那张令人厌烦的脸探了进来,看到床上“昏睡”的陆峰,鄙夷地撇了撇嘴。
“呸!
命还真硬,这都没死成?”
他像往常一样,准备进来转一圈,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顺手牵羊的破烂——虽然这破屋里根本没什么值钱东西。
他踱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昏迷”的陆峰,眼神嫌弃。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陆峰,手指几不可查地轻轻一弹。
那枚尖利的木屑,裹挟着一丝微弱却极其精准的力道,悄无声息地射向王管事腰间挂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属于库房一个小管事的令牌荷包!
“啪!”
一声极轻微的细响,荷包的系绳应声而断!
整个荷包往下掉去!
“嗯?”
王管事下意识伸手一捞,堪堪接住荷包,松了口气,“妈的,吓老子一跳……”他嘟囔着重新系好荷包,又踢了踢床脚,见陆峰毫无反应,自觉无趣,这才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他完全没有察觉,就在他方才手忙脚乱接荷包的那一刻,床上那个“昏迷”的人,眼睛曾睁开过一丝缝隙,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灵巧的手指,在他腰间那串随着动作叮当作响的钥匙串上,飞快地扫过。
其中一把钥匙的形状和齿痕,被瞬间铭记于心。
门重新关上。
陆峰缓缓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几颗从床沿缝隙抠下来的、沾着灰尘的陈旧米粒。
他屈指一弹,其中一颗米粒精准地打在不远处桌腿一个极其不显眼的、新出现的划痕上。
那是他刚才用另一块木屑弹射造成的痕迹,一个只有他自己才懂的、代表着“库房西侧第三柜,底层”的隐秘标记。
鱼儿己经嗅到了饵料的味道。
接下来,只需要耐心等待。
他重新闭上眼,这一次,是真的开始凝神调息,消化那几株草药的微弱药力。
复仇的路上,容不得半分懈怠。
而许砚带来的那点温暖,则被他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藏进了心底最深处,一个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角落。
那是属于黑暗中的一丝微光。
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