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星海夜话
那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天幕被迅速甩在身后，越来越远。
冷寂的宇宙真空瞬间包裹了他们。
失重感传来，但身体被那层柔韧的蓝光稳稳地保护着，隔绝了真空的致命侵袭。
神楽悠低头望去，那颗名为IX-01827的荒星，此刻在他下方呈现出一个完整的、丑陋的球体。
它被厚重的铁锈色尘埃云层包裹着，像一颗在星海中缓慢腐烂的果实，没有一丝生机，只有永恒的荒凉。
这就是他曾经的囚笼，如今正被飞速地抛向宇宙的深处，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化为一粒微不足道的、黯淡的尘埃，彻底融入了身后那片浩瀚而冷漠的星海背景之中，再也无法分辨。
神楽悠悬浮在冰冷的宇宙中，包裹着他的蓝色光晕如同一个微小的灯塔，在无垠的黑暗中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腕的光环，那里传来温润的脉动，仿佛卡塔西斯的心跳。
“好了，我们出来了。”
卡塔西斯的声音在神楽悠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但随即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沉默中充满了对浩瀚星海的敬畏和……显而易见的迷茫。
“嗯…地球…地球…”他的意念在神楽悠脑海中盘旋，像是在努力翻找一张被遗忘在数据库角落、还沾着虚拟咖啡渍的星图。
“我记得…是在猎户座旋臂…太阳系第三行星…对吧？
蓝色的…非常蓝…”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努力回忆的认真，但每个词都透着一股“我真的记清楚了吗？”
的不确定感。
"应该是...这边？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我怀疑，光晕甚至因此闪烁了一下，仿佛能量供应都因主人的不确定而产生了波动。
"等等，不对，我记得太阳光谱特征应该是...或者看奥尔特云密度分布...啧，这附近的背景辐射干扰有点强..."神楽悠没有催促，他正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
实验室冰冷的穹顶之外，原来是这样一片无边无际、璀璨夺目的世界！
透过卡塔西斯的眼睛，是深邃如墨的宇宙绒布，上面镶嵌着无法计数的星辰。
它们并非实验室屏幕上冰冷的坐标点或光谱数据，而是真实存在的、散发着或冷冽银白、或炽热金黄、或幽蓝深邃光芒的宝石！
一些恒星距离遥远，如同针尖般大小的光点，稳定地闪烁着；另一些则近得多，能清晰地看到它们球形的轮廓和表面隐约的、缓慢流动的光斑，如同在黑暗熔炉中缓缓旋转的、融化黄金的火球。
“那些…都是太阳吗？”
神楽悠的声音带着孩童般的惊奇，在意识中响起，打破了卡塔西斯的迷思。
他从未想过“恒星”这个词所代表的实体，会是如此壮丽的存在。
数据库里冰冷的“G型主序星”、“表面温度约5500K”等描述，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
卡塔西斯的注意力被拉回，感受到神楽悠纯粹的震撼，他胸口的能量核心似乎也微微亮了一下。
“是的，”他的声音温和下来，带着学者特有的严谨，“它们是恒星，宇宙中的熔炉。
通过核聚变反应释放巨大的能量和光。
我们看到的每一颗光点，都是一个…或者一群这样的世界中心。”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检索更形象的描述，“就像…无数个巨大的、燃烧着的等离子火花塔，散布在宇宙各处。”
“等离子火花塔…”神楽悠喃喃重复，这个名词在卡塔西斯的描述中带着神圣的意味。
他看向窗外，目光被一片缓慢旋转的、色彩绚烂的星云吸引。
它像一团被打翻的宇宙调色盘，瑰丽的粉红、深邃的靛蓝、神秘的紫罗兰色气体和尘埃交织、缠绕，内部有明亮的恒星胚胎在孕育，发出穿透星云的光芒，勾勒出令人心醉的轮廓。
“那个呢？
像…彩色的雾气？”
“那是星云，”卡塔西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NGC 2237，玫瑰星云。
主要由氢气和尘埃构成，是恒星的摇篮。
那些明亮的核心区域，就是正在诞生的新恒星。”
他调动光能，在神楽悠的“视野”中标记出几个特别明亮的点，“看，那几颗刚‘点燃’不久的恒星，它们的‘幼儿期’光芒还很强烈，但不够稳定。”
神楽悠看得入神，实验室里关于“恒星形成区”的冰冷报告，此刻化作了眼前这幅震撼灵魂的动态画卷。
“它们…需要多久才能长大？
像…像你家乡那个火花塔一样？”
他好奇地问，同时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卡塔西斯提到“家乡”时的情绪波动。
巨人似乎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并未流露出明显的乡愁。
“成长？”
卡塔西斯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思考了几秒，“嗯…以地球的时间尺度衡量，需要数百万年甚至更久。
恒星的‘成长’是极其缓慢的过程。
至于等离子火花塔…”他顿了顿，“它并非自然形成的恒星，而是我们光之国先祖智慧的结晶，是维持整个星球生命与文明的核心，它的光芒…是永恒的。”
“永恒…”神楽悠咀嚼着这个词，对他这样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人来说，这个词带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他的目光又投向更远处，一条由无数细碎光点组成的、横跨视野的银色光带。
“那条河…是星星汇成的河吗？”
“那是银河系的一部分旋臂，”卡塔西斯解释，“你看到的每一个光点，都是像太阳一样的恒星，或者更遥远的星系。
它们距离我们如此遥远，光芒需要旅行数百年、数千年甚至更久才能到达这里。
你现在看到的星光，可能是它们在人类文明诞生前就发出的。”
这个认知让神楽悠感到一阵晕眩，时间的尺度在宇宙面前被无限拉长。
他们经过一片小行星带。
无数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岩石和冰体在引力的微妙平衡下缓缓旋转、漂浮。
一些表面布满陨石坑，如同饱经风霜的老人；另一些则相对光滑，反射着恒星的光芒，像散落的钻石。
一块形状奇特的、如同巨大兽骨的暗色小行星缓缓滑过舷窗，最近时几乎触手可及。
“小心！”
神楽悠下意识地惊呼，身体在光晕里绷紧。
“别担心，”卡塔西斯的声音带着安抚，“它们的轨道相对稳定，我能精确计算规避路径。
这些小行星是行星形成过程中留下的‘边角料’，蕴含着丰富的矿物资源，也是宇宙历史的见证者。”
他操控光能，让光晕以一个极其优雅的弧度，轻松绕过了那片密集区域。
神楽悠松了口气，看着那些沉默的巨石，想象着它们经历过的漫长岁月和可能蕴藏的秘密。
前方，一团稀薄的气体云在恒星风的吹拂下，形成了壮观的、如同巨大羽毛般的结构。
电离的气体发出微弱的辉光，边缘被远处的星光勾勒出银边，美得如梦似幻。
“真漂亮…”神楽悠忍不住赞叹，“像…会发光的纱。”
“那是星际介质，”卡塔西斯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宇宙并非完全真空，充斥着极其稀薄的气体和尘埃。
在特定条件下，比如受到附近恒星强烈的紫外线辐射，气体中的原子会被激发，发出特定波长的光，形成这种发射星云。
它的密度可能比地球上最好的实验室真空还要低，但范围极其广阔。”
神楽悠将手轻轻贴在光晕形成的“舷窗”上，仿佛想触摸那片发光的轻纱。
他体内的改造线路似乎对这种宇宙能量环境产生了微弱的共鸣，传来一丝舒适的暖意。
“实验室的报告里…只说它们是‘低密度等离子体’，从没说过…它们可以这么美。”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对过往认知的颠覆和对新世界的向往。
“宇宙的美，在于它的宏大、复杂和…意想不到，”卡塔西斯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感慨，“数据只能描述它的一部分。
亲眼所见，亲身感受，是任何报告都无法替代的。”
他似乎在说给神楽悠听，也在说给自己听，提醒自己不要被纯粹的理性分析所束缚。
沉默了一会儿，神楽悠看着一颗快速划过的流星——一颗燃烧殆尽的小天体碎片留下的短暂光痕，轻声问：“卡塔西斯，你在光之国的时候…经常这样看星星吗？”
卡塔西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挖掘记忆。
“…是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模糊，“作为蓝族的学者，观测和分析宇宙现象是我们的职责之一，也是…兴趣所在。
我记得…科学技术局有巨大的观星穹顶，连接着最先进的望远镜阵列。
有时，为了获取特定深空区域的实时数据，我也会亲自飞入深空…在绝对的寂静中，只有星光和星尘作伴。”
那段记忆似乎并不痛苦，反而带着一种宁静的、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满足感。
“那一定很…自由。”
神楽悠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羡慕。
实验室的生涯对他来说，只有冰冷的束缚和无尽的痛苦。
自由地翱翔星海，是他无法想象的奢侈。
“自由…”卡塔西斯重复着，似乎对这个词有了新的体会，“或许吧。
但那时，更多的是责任感和…对未知的探索欲。”
他顿了顿，转换了话题，“你呢，神楽悠？
在…那之前，你想象中的宇宙，是什么样子？”
他小心地避开了“实验室”这个刺痛的字眼。
神楽悠的目光有些失焦，仿佛回到了那个只有苍白灯光和仪器嗡鸣的房间。
“我…只能通过数据库的图片和文字想象。
我以为…星星就是屏幕上那些不会动的光点，星云是模糊的色块…宇宙是…寂静无声、冰冷空旷的…一个巨大的牢笼。”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我不知道…它会有这么多颜色，这么多形态…也不知道…星光穿过虚空时，会让人感觉…不那么孤单。”
他看向手腕上的光环，感受着那温润的脉动。
“孤单…”卡塔西斯的声音低沉下来，“是的，宇宙的广袤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孤独。
即使是最璀璨的星团，恒星之间也相隔遥远的距离。
但…”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当你不是独自面对它时，这种孤独感…会被另一种感觉取代。
比如…探索的惊奇，或者…分享的温暖？”
他不太确定自己的表达是否准确。
“分享的温暖…”神楽悠轻声重复，嘴角微微上扬，“就像现在吗？
虽然我们还在迷路…”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试图驱散那丝沉重。
“咳…”卡塔西斯似乎被呛了一下，光晕边缘的微光不自然地波动了一下，“方向…正在重新校准！
根据背景辐射特征和最近的脉冲星信号…嗯…应该快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信满满。
就在这时，一片巨大的、色彩斑斓的星云占据了前方几乎全部的视野。
它不像玫瑰星云那样柔和，而是充满了激烈的冲突感。
暗红色的尘埃带如同撕裂的伤口，包裹着内部剧烈翻腾的蓝绿色电离气体区，中心区域则喷射出炽热的、金黄色的物质流，仿佛宇宙正在经历一场狂暴的分娩。
“哇…”神楽悠再次被震撼，“这个…像在打架！”
“蟹状星云，”卡塔西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严肃的科普意味，“确切地说，是超新星遗迹。
大约一千年前，一颗质量巨大的恒星走到了生命尽头，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你现在看到的光芒和结构，就是那次毁灭性事件留下的余晖和冲击波扫过的痕迹。
那些喷射流是爆炸残留的中子星释放出的高能粒子风。”
他详细地解释着，仿佛回到了熟悉的领域，“看那些丝状结构，是爆炸冲击波压缩星际气体形成的，温度极高。
中心的亮点，就是那颗快速旋转的中子星，一个城市大小的物体，质量却超过太阳…”神楽悠听得似懂非懂，但“毁灭”、“爆炸”、“遗迹”这些词让他联想到自己残破的身体和有限的寿命。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那片绚烂却象征死亡的星云，轻声问：“…所有的星星…都会这样结束吗？”
卡塔西斯感受到了他情绪的低落。
“并非所有，”他的声音温和下来，“像太阳这样的恒星，最终会比较…平静地演化，变成白矮星。
只有质量足够大的恒星，才会经历如此壮烈的终结。
而即使是毁灭…也并非终点。”
他引导神楽悠的“目光”看向星云中一些相对明亮的新生光点，“看那里，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和丰富的重元素，正在催生新一代恒星的诞生。
毁灭孕育新生，这是宇宙的法则。”
“毁灭…孕育新生…”神楽悠喃喃道，看着星云中新生的光点，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他残缺的生命，是否也能在终点到来前，孕育出一点点不同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手腕上的光环。
“那个…有名字吗？”
神楽悠指着远方一片形状奇特、如同展翅蝴蝶般的星云问道。
“IC 1318，蝴蝶星云，”卡塔西斯迅速回答，“也是恒星风和辐射雕刻星际物质的杰作。
宇宙中很多天体都有名字，有些是根据形状，有些是发现者的名字，有些是编号。”
他顿了一下，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光之国附近的星域…也有很多有名字的星云和星系，比如…呃…”他突然卡壳了，关于那片星域的具体名称和位置，如同被浓雾笼罩，变得模糊不清。
神楽悠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停顿和那一丝茫然，体贴地没有追问，转而指向一片相对平静、闪烁着密集星光的区域：“我们是要去那里吗？
星星很多的地方。”
卡塔西斯立刻抓住这个转移话题的机会：“是的！
那就是我们设定的第一个导航点——一个恒星密集区。
那里恒星数量众多，活跃的恒星也多，意味着可能有更强大的导航信标，或者路过的文明飞船留下的航迹记录。
运气好的话，我们能找到指向猎户座旋臂的明确路径！”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包裹着他们的光晕稳定下来，开始朝着那片星光璀璨的区域加速飞去。
光晕平稳地滑行着，穿越一片稀薄的星际介质区。
微小的尘埃颗粒偶尔撞击在光能屏障上，发出极其细微、如同砂砾落在琉璃上的“沙沙”声。
神楽悠安静地看着，听着，感受着这宇宙的“声音”。
“卡塔西斯？”
过了一会儿，神楽悠的声音再次在意识中响起，带着一丝好奇和…不易察觉的亲近。
“嗯？”
“光之国…是什么颜色的？
我是说…天空，建筑，还有…你们的‘光’？”
神楽悠想象不出一个完全由光构成的文明世界。
卡塔西斯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
“天空…在等离子火花塔的光芒下，通常是柔和的、翡翠般的绿色，有时会因为能量波动呈现出七彩的极光。
建筑…大多由高纯度的能量水晶构成，晶莹剔透，在光芒下会折射出千变万化的色彩。
至于我们的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湛蓝的身躯，“每个奥特战士的光都有独特的色彩和波动，就像…指纹一样。
蓝族的光，通常更偏向理性、稳定的蓝色光谱，像深邃的海洋或者宁静的夜空。”
“像大海…”神楽悠闭上眼睛，努力想象着那片翡翠绿的天空和蓝色光芒交织的世界，“一定很美…比这里所有的星云加起来都美。”
“也许吧。”
卡塔西斯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实，“不过，宇宙中美丽的地方很多。
地球的海洋和天空，在你记忆碎片里…也美得惊人。”
提到地球，神楽悠的心跳微微加速，那灵魂深处的呼唤再次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