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天花板漏风的缝隙，月光被沼气染成浑浊的绿，像垂死巨兽的胃液滴落在床沿。
在监工孜孜不倦的镇压下，工友们的咆哮渐渐变成此起彼伏的呜咽——被圈养的野兽始终无法完全释放它的野性。
在浩三完全陷入昏睡之际，他模糊听到从某个角落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大概是有人终于把菌丝被单缠上了房梁。
浩三的沼气美梦并没有持续多久，监视项圈突然在凌晨三点震动，浩三颈部的烫伤疤泛起荧光。
这是蕨人沼能公司引以为傲的"弹性工作制"，每当沼气池压力指数超过临界值，项圈就会释放出混合着沼臭的神经***。
他摸索着套上渗出褐色黏液的工作靴，脚趾在靴筒里发出粘腻的挤压声，像是踩碎了一窝刚孵化的沼蟾卵。
现在严格来说算是加班时间，而且还会象征性地发放一些补贴：一天的薪资涨2淳币。
不过代价便是，此时沼气池内的恶臭气体会比平常时间更加丰沛，要是工作途中产生了哪怕一点点火星子，火海便会净化整个沼气池。
浩三的父亲田所浩二便是死于这该死的加班事件。
一些流传在员工的间的小道消息说，那时他父亲身边的一位工友貌似己经精神失常，将口袋中的菌丝烟拿出并用自制打火石点燃。
结果在那两枚石子击碰出黯淡的火花后，所有在场的工人们都见到了此生最耀眼的烟花。
沼气在开放空间内剧烈爆燃时产生的颜色是蓝色混杂着些许橙黄，像是绚丽的蓝色花朵里含蓄地藏着并不夺目的黄色花蕊，这也许给予了像浩三这样的劳工在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能够“赏花”的机会。
银梦城周边的生态环境己被沼气严重侵蚀与影响，久而久之便诞生了独具特色的“沼气生态”——所有动植物的体内无一例外地富含沼气，就连那些花朵都变得易燃且恶臭。
这个世界的人己经彻底离不开沼气了，所有人，无论平民百姓还是上层官员，己然成为了沼气的奴隶。
浩三在进入工地之前，在大街上便常看见一群衣着朴素之人提着储气罐在公共沼气站排队领取沼气。
大街上的建筑大都与菌丝脱离不开关系，墙体采用菌丝混凝土，可根据室内沼气浓度自主调节孔隙率。
至于富裕人家使用沼气的方式那更是超出了浩三的理解范畴，具一些自称曾有份“体面工作”的工友所说，有闲钱的人家会把提纯至百分之九十五的紫色沼气混以高品质菌丝当香烟吸食，说是有提神养身之效。
高纯度的沼气几乎是浩三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稀罕物，他平时见到的最高纯度的沼气也不过是驱动监工动力甲的蓝色沼气（提纯至65％）。
而提纯至95％的紫色沼气，除去一些猎奇的用途外，其主要作用还是用于驱动军用武装以及大型机械上。
说实话，在某种程度上浩三还是挺喜欢“加班时间”的，因为在这时不会有任何监工过来消遣你，他难得可以有一段安静时光。
由于监工配备的液压鞭的鞭梢上有甲烷喷口，在特定情况可以点火产生炎爆，以便在工人们暴乱时进行快速镇压。
而且监工身穿的动力甲所提供的防护能力相当强横，足以抵御一般的沼气爆炸。
但在此时沼气压力大幅上升时，哪怕是监工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举铲、挥铲、戳铲，长期的工作经验让浩三可以把手中菌铲舞出个花来。
他在平时的动作可没这么灵动，毕竟稍有不慎便会被监工以“动作不符工作规范”的理由狠狠“奖励”一番。
但在这“加班时间”，他仿佛成为了这一片沼气池以及手中菌铲的主人，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能享受支配他物的时间。
这随心所欲的喜悦也如泄洪般冲击着他平时紧绷过头的神经，使他的嘴角不由得勾勒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在监视项圈的午休***悄然响起之时，浩三才意识到时间己过去大半。
工友们一边开着低劣的玩笑一边向活动区走去，而浩三也紧跟他们的步伐，准备去见一个交情甚深的好友。
所谓活动区一开始也不过是公司划分了一块光秃秃的空地来给这些工人们用作休息的地方。
好在公司有把一些废旧体育器械以及建材遗弃于此，加之工人们不乏心灵手巧之人，所以现在的活动区也有着各式造型粗犷的娱乐器械。
浩三在活动区西处张望，很快便在嘈杂的人群中找到了一个不太合群的身影。
他随即快速走去，拍了拍近野俊明的肩。
“嗯？
是浩三啊。”
俊明扭过头，黝黑的脸上浮现出朴实的笑容，“坐吧，我给你泡茶喝，不过只有红茶可以吗？”
他指了指面前的菌丝小板凳。
近野俊明，和浩三几乎是同一时间段成为了蕨人沼能公司的工人。
在工作期间浩三曾多次向俊明伸出援手，有一次俊明沼气中毒无法按时完成工作时，也是浩三顶替了俊明的岗位，在一天中完成了两人份的工作（弟啊你沼气超人啊）。
俊明对此也是感激不尽，为了在这种有限的条件尽可能地报答浩三，他经常会用各种来历不明的“食材”给浩三做点爱心小甜品（恩将仇报）。
浩三虽经常对俊明的小甜品面露难色，但是他还是会忍着头皮生咽下去。
还好，虽说俊明的甜品大都不可言状，但从未使浩三感到有身体上的不适。
不过让人费解的是，有时浩三在吃了俊明的甜品后，回到宿舍便会产生难以压抑困倦，很快便会昏睡过去。
而在浩三醒来之时，他的稚菊则像是做了一个晚上的拉伸运动般，有一种被轻微撕裂的微痛。
或许俊明的甜品藏着令人惊喜的功效吧，浩三在内心对自己解释道。
这次俊明为浩三制作的便是他口中所说的“红茶”。
他将不知道从哪里采摘的红色菌丝用石头碾碎，混以少量的工业糖精，以及一些他说的所谓“秘制配方”。
将红茶原料放入有缺口的瓷杯后，俊明倒入了滚烫的开水。
很快，一股像是将下水道的废水烧开过后的刺鼻气息充斥两人的鼻腔，浩三不由得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
虽然浩三从未喝过红茶，但他看了看面前只有颜色和红茶沾边的诡异红色液体，心想这绝对不是红茶。
“请吧。”
俊明说。
浩三稍微犹豫了一些，但作为一个大大的好人，他绝对不会辜负他人对自己的好意。
于是，他果断地拿起瓷杯，一脸决绝地一饮而尽（不烫吗？
）。
“如何？”
俊明一脸关心地问道。
浩三在喝下“红茶”后，一阵晕眩感顿时袭来，他感到整个活动区都在天翻地覆地旋转，如果不是坐在板凳上，恐怕他将无法保持平衡而摔倒在地。
他艰难地将视线转向俊明，却看到了几道绚丽多彩的重影。
“你是一个一个……”他语无伦次地对俊明吐露着意义不明的语句，弄得俊明不知所措。
“我到底是一个什么嘛！”
俊明哭笑不得地摆摆手。
“你是一个一个……蘑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