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秀莲
“***，丧尽天良！”
法院外，震天响的大喇叭循环播放，院内的工作人员却是习以为常。
“那老太太又来了啊，报警了没。”
“报了，不知道这回能够消停多久。”
同事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老太太也算他们这一片的名人了，她的故事说来唏嘘，二十年前，老太太的女儿因为离婚纠纷，连同三岁的外孙女一起，惨遭女婿杀害。
因着婚姻关系，那恶魔女婿靠着投案自首，外加取得被害人家属的谅解，只被判了区区八年。
这结果，老太太哪能甘心啊，可是女婿一家早早搬走，她找不着人，就只能来闹法院。
隔三差五来上一遭，一连折腾了这么多年，虽然值得同情，但也将周边人的耐心给消磨殆尽了。
所以这会即便喇叭喊得再起劲，都没谁愿意过去搭理她一眼。
“夏奶奶，您怎么又来闹了！”
新来的小片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都说了，人家法院判的没问题，会减刑也是因为你们这边主动谅解了，终审都判了，您就是再闹都不会重审改判的！”
夏秀莲盘坐在地上，面前摊着一张大字报，手边是一个漏音严重的劣质喇叭。
她很瘦，脸颊深陷，整个身子就像一具皮包骨的骷髅，盘坐在那时，一动不动，浑身萦绕的死寂，仿若一棵枯萎的老树。
提到‘谅解’一词，她的神情终于迎来了波动。
“我不谅解！
我根本没谅解！”
她激动的拍着大字报。
“杀人偿命，我就要求他重判，判他***！”
小片警苦恼的挠了挠头，二十年过去，人早就服完刑出来了，还判个什么劲啊。
“但您家里主动谅解了，您有不同意见，和人法院也没关系啊。”
“凭什么他们谅解就算，我不谅解就不算，他们就是***，权权相护！”
夏秀莲越说越激动。
小片警也是怕了，“行了，行了，这种没证据的事，您可别乱说，万一人法院真追究起来，可是要判刑的。”
“我就要说，偏要说！
他们判罚不公，还不让人说了，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
老太太死犟死犟，小片警也是无奈，只能叹息一声。
“好了，您闹也闹过了，跟我回局里一趟吧，我通知您家人过来接你。”
这老太太年纪也大了，派出所也不敢真把人关起来，万一关出个好歹来，还得担责任，所以每回最多就是把人拉回去，口头教育一番，再让家人领回去，然后周而复始。
夏秀莲倒是没有反抗，沉默的收拾东西坐上警车，这套流程她经历了无数次，俨然是轻车熟路了。
……林国梁接到消息，匆匆赶到警局将人领回家。
一到家他就憋不住了，把钥匙往鞋柜上一摔，怒喝道：“妈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警局一天到晚给我单位打电话，我工作还要不要了！”
夏秀莲木然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指着他鼻子厉声骂道：“你活该！
就该让人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畜牲！
连你妹妹的买命钱都收！
你迟早遭报应！”
林国梁一脸厌烦，“妈你够了！
林朝英己经死了，死了你明白吗！”
“就算我不收钱她又能复活吗！
当初咱家那种情况，小浩要上学，爸要看病，哪哪不需要钱，咱们一家子活人，难道不比她一个死人重要？”
“什么死人！
那是你妹妹，是你小外甥女啊！
你就为了几个钱，放过了那畜生，你让她们怎么安息啊！”
夏秀莲气得手抖，声音也跟着发颤。
“一天到晚吵吵吵，两个女娃而己，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德仁杵着拐杖从屋里出来，满不在乎的说道。
“要我说，能换点赔偿金就不错了，好歹也不算白养一遭。”
夏秀莲张了张嘴，被这话气的，半晌都顺不过来气。
“畜牲啊！
你们就是一群黑心肝的畜牲啊！”
她赤红着眼，疯了似的朝着林德仁冲了过去，可惜却被眼疾手快的林国梁拦住，她拼命撕咬，一阵拳打脚踢。
奈何身子实在太过瘦弱，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
“妈你又在发什么疯！”
林国梁一开始还护着头闪避，最后也是恼了，干脆抬手一挥，首接将夏秀莲推倒在地。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夏秀莲的后脑勺不偏不倚的撞上了桌角。
下一瞬，她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身体也失去了控制，只能随着重力软塌塌的向下滑落。
林国梁吓了一跳，望见她脑后晕开的血迹后，顿时慌了神。
“妈，你没事吧妈？
你别吓我啊！”
他掏出手机正要拨打急救电话，身后却传来拐杖的敲击，以及一声冷哼。
“行了，还打什么打，就让她死了得了，死了还能消停点，省得整天闹来闹去。”
林国梁拨号的动作一顿，区区三个数字，却半响没能拨通。
他看了夏秀莲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与解脱，心虚的别过了头。
“妈，你就安心去吧，家里实在经不起你折腾了，现在去了，也好过……也好过往后治不好受罪……”夏秀莲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想要说话，却只能从咽喉里憋出几声‘嗬嗬’的气音。
她死死盯着这两个的男人。
她好恨呐！
恨这两个见钱眼开的畜牲，放过了那个恶魔！
恨自己当初被蒙蔽，签下了谅解书！
她还没替英子和暖暖讨回公道，她不甘心呐！
弥留之际，她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问她……想要改变命运吗？
……夏秀莲依稀记得自己好像答应了什么，宛若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境，意识清醒之后，梦中的一切又如潮水般褪去，没能留下半点记忆。
唯有灵魂深处传来的疲累与沉重，切切实实，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她恍惚的眨了眨眼，视线逐渐聚焦，映入了女儿林朝英那张倔强的面容。
“妈，您就别劝我了，我真跟他过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