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岩的意识,像沉在漆黑海底的破船残骸,被这股强烈的***一点点打捞上来。
痛。
不是那种尖锐的、局部的痛,而是全身骨骼仿佛被拆散重组、每一寸肌肉都被粗暴碾压过的钝痛。
他***出声,声音嘶哑干涩,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黑暗。
并非纯粹的黑暗,头顶极高处似乎有微弱的光源渗透下来,勾勒出嶙峋怪石模糊的轮廓。
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时间沉淀的气息。
“这是……哪里?”
林岩的思维一片混沌。
最后的记忆碎片猛烈撞击着他的脑海:刺目的闪电撕裂铅灰色的云层,炸雷在耳边轰鸣,脚下勘探的矿洞岩壁在剧烈的震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碎石如暴雨般砸落……然后,便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失重感。
他,一个经验丰富的地质工程师,在西南山区勘探一处稀有金属矿脉时,遭遇了百年难遇的极端雷暴天气引发的矿洞塌方!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但旋即被眼前的陌生环境和撕心裂肺的剧痛淹没。
他尝试挪动手臂,一阵钻心的剧痛从右肩传来,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左腿也沉重麻木,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和疼痛。
借着高处微弱的光线,他艰难地转动脖颈,观察西周。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矿洞!
构造完全不同。
洞壁的岩层纹理古老而陌生,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地衣。
身下是冰冷湿滑的泥地,混杂着尖锐的碎石。
压住他左腿的,是一块半人高的不规则巨石,万幸没有完全压死,只是卡住了小腿,带来剧烈的挤压痛和麻木感。
更让他心惊的是周围的“垃圾”。
散落在他身边的,不是现代化的勘探工具或安全帽碎片,而是……几块腐朽断裂的木片,一个豁了口的粗糙陶罐,几根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金属条,样式古朴得像是博物馆里的出土文物。
他甚至看到半截埋在泥土里的骨头,形状像是……人的臂骨!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考古现场?
还是……某个废弃了千百年的古老矿坑?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塌方不可能把他瞬间转移到这种地方!
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
水!
必须找到水!
否则不等脱困,他就会先死于脱水。
林岩强忍着剧痛,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在身边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块边缘锋利的燧石。
他心中一喜,地质人的本能让他立刻意识到这东西的用处。
他艰难地抓起燧石,又在附近摸到一块相对坚硬的鹅卵石。
顾不上手臂的疼痛,他开始用燧石在鹅卵石上用力敲击。
黑暗中,每一次撞击都迸发出短暂而微弱的火星,映亮他苍白汗湿的脸颊和紧抿的嘴唇。
失败了几十次后,一小撮干燥的苔藓终于被火星点燃,散发出微弱的红光和呛人的烟雾。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珍贵的火种移到旁边一小堆捡拾来的枯叶和细碎朽木下,鼓起腮帮子,用尽肺里最后一点力气,轻轻吹气。
火苗挣扎着,舔舐着干燥的引火物,终于,“噗”的一声,一朵小小的、橙黄色的火焰顽强地跳跃起来。
光明驱散了一部分黑暗和心底的恐惧。
借着火光,林岩看清了自己更糟糕的处境:身上的野外冲锋衣被刮得破破烂烂,沾满污泥和暗红的血迹(有他的,也有旁边那具枯骨渗入泥土的)。
右肩肿胀变形,显然是脱臼或者骨折了。
左小腿被巨石卡住,皮肤青紫,知觉正在慢慢消失。
他必须尽快脱困!
火堆提供了温暖和有限的光明。
林岩的目光投向那个豁口的陶罐。
他忍着痛,一点点挪动身体,将陶罐够到身边。
又用燧石和找到的一根坚韧藤蔓,费力地在一根稍粗的木棍上绑紧燧石,做成一个简陋的“石锤”。
他深吸一口气,将陶罐放在被卡住的小腿旁。
举起石锤,对准巨石和洞壁接触的一个受力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下!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洞穴中回荡,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巨石纹丝不动,只崩落几块碎石。
右肩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差点晕厥过去。
不能放弃!
他咬着牙,一下,又一下,机械地重复着敲击的动作。
汗水混合着泥污流进眼睛,也顾不上擦。
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骨裂般的剧痛和希望的渺茫,但他知道,停下就是死路一条。
不知敲了多少下,手臂早己麻木,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咔嚓”一声脆响!
不是巨石,而是他绑燧石的藤蔓终于承受不住反作用力,断裂了!
燧石脱手飞出,滚入黑暗。
林岩看着空空的手和纹丝不动的巨石,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狠狠一拳砸在泥地上,牵动伤口,痛得蜷缩起来。
就在绝望的阴影即将彻底吞噬他时,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
滴答…滴答…是水滴声!
就在附近!
这声音如同天籁!
求生的欲望再次点燃。
林岩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来自巨石另一侧的黑暗深处。
他挣扎着,不顾一切地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爬去。
受伤的右臂和麻木的左腿成了巨大的拖累,每一次挪动都耗尽力气,在冰冷的泥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爬行了大约五六米,绕过几块凸起的岩石,眼前的景象让他精神一振。
洞壁在这里向内凹陷,形成一个小小的石龛。
一道细细的水流,正从石缝中渗出,汇集成一小股,滴落在下方一个天然形成的、脸盆大小的石臼里。
清澈的水面倒映着远处火堆跳跃的光芒,宛如黑暗中的宝石。
水!
干净的水!
林岩几乎是扑到石臼边,将整个脸埋了进去,贪婪地大口吞咽。
清凉甘甜的液体瞬间滋润了火烧火燎的喉咙和干裂的嘴唇,仿佛久旱逢甘霖,一股微弱的力量重新注入他疲惫不堪的身体。
喝饱了水,他才稍微缓过劲来。
借着远处火堆的微光,他仔细观察这个小小的水源。
水质清澈,没有异味,应该是可以饮用的岩层渗水。
他用陶罐小心地舀起一些水,准备带回火堆旁。
就在他转身准备爬回去时,眼角余光瞥见石龛角落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那不是石头自然的形状。
他心中一动,强忍着痛,又靠近了些,伸手拂开上面覆盖的湿滑苔藓。
东西露了出来——是一个小小的、用某种厚实麻布缝制的囊袋,颜色灰扑扑的,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
囊袋的束口处,似乎用某种暗金色的丝线绣着一个极其精巧、繁复的图案,像是一朵缠绕的祥云,又隐约透着一丝鸟羽的形状。
在火光映照下,那金线闪烁着微弱而神秘的光芒。
林岩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绝不是天然形成的东西!
这洞穴里,除了他和那具枯骨,还有别人来过?
是矿工?
还是……他想起那具枯骨,寒意再次升起。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束口的皮绳,一股混合着草木清香的药味飘散出来。
囊袋里装着一些干燥的、他完全认不出的植物根茎和花瓣碎片,还有一些细小的、颜色各异的矿物结晶。
这像是一个……药囊?
林岩握着这个意外发现的药囊,心中的疑惑如同藤蔓般疯长。
这个古老矿坑,枯骨,陶罐碎片,还有这个明显带着人工痕迹、绣着精美图案的药囊……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越来越清晰的答案:这里绝非他熟悉的时代!
那个药囊的样式和绣工,透着一种古朴而考究的气息,与他认知中的任何现代物品都格格不入。
“唐朝?
汉朝?
还是更早?”
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浮现。
矿洞塌方……空间转移?
时光隧道?
科幻小说里的情节真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药囊紧紧攥在手里,那点微弱的金光仿佛是他与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身体上的疼痛被巨大的震惊和茫然暂时压制了。
他该怎么办?
如何活下去?
如何回到自己的世界?
就在这时——“呜——呜——”一阵低沉、悠长,仿佛某种巨大野兽发出的号角声,穿透厚重的岩层和泥土,隐隐约约地从洞穴外面传来!
那声音带着一种苍凉、肃杀的气息,绝非自然界的风声!
紧接着,一阵密集而沉闷的震动感从地面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那绝不是雷声,更像是……无数沉重的马蹄践踏大地发出的轰鸣!
林岩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猛地扑向那堆还在燃烧的篝火,不顾烫手,抓起泥土疯狂地覆盖上去!
火星在泥土下不甘地挣扎了几下,最后一丝光亮和温暖彻底消失,洞穴重新陷入死寂的黑暗。
他屏住呼吸,紧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右手死死攥着那个神秘药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黑暗中,那可怕的号角声和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它们的目标……是这个洞穴?
还是……他?
冰冷、黑暗、剧痛、未知的时代、神秘的药囊……还有洞外那越来越近、带着浓烈杀伐之气的号角与马蹄声!
林岩蜷缩在绝对的黑暗里,感觉自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随时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敌意的浪潮彻底吞噬。
药囊上那点微弱的金线光泽,成了这绝望深渊里唯一的、冰冷的光点。
它们是谁?
它们要做什么?
自己这个来自千年后的闯入者,命运将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