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次否决
我选择了一个周六的午后。
阳光透过客厅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懒洋洋地舞蹈。
父亲林建国难得没有去医院加班,也没有把自己关在书房。
他正坐在沙发上,用一块柔软的绒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台老旧的凤凰牌相机。
那台相机,是他和母亲年轻时的共同爱好,相册里那些泛黄的黑白照片,大多出自它的镜头。
此刻的父亲,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平日里那份外科医生式的冷硬和锋利,似乎被这午后的阳光融化了些许。
就是现在了。
我拿着那份叠得整整齐齐的《参考消息》,走到他身边,坐下。
他没有抬头,只是专注地擦拭着镜头,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
“爸。”
我开口,声音尽量放得平缓。
“嗯?”
他应了一声,依然没有看我。
我将报纸摊开,指着那个豆腐块大小的广告,递到他面前。
“我看到这个,想去试试。”
他的动作停顿了。
那双握着镜头的手,稳定得像磐石。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则广告上,眉头不自觉地锁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相机轻轻地放在茶几上,然后才接过报纸,仔细地阅读那几行小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我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我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审判。
“你想去美国?”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是的。”
我迎上他的目光,冷静地开始我的陈述,“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这个项目选拔的是全国最优秀的学生,如果能入选,不仅可以开阔眼界,也能更好地学习英语和科学知识。
这对我未来的发展,有战略性意义。”
我刻意使用了“战略性意义”这个词。
这是一个钩子,我想试探一下,他是否能察觉到我言语中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父亲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将报纸放在一边,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锐利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整个人看穿。
“不行。”
两个字,干脆利落,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就像他在手术台上,对护士下达指令一样。
“为什么?”
我问,语气依然保持着平静。
“你才十岁。”
他说,声音提高了一些,“一个人去那么远,我不放心。
语言不通,生活不习惯,遇到问题怎么办?”
他的反应,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又放缓了声调,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悲伤。
“小默,我知道……我知道你妈刚走,你心里难受,想换个环境。
爸爸都懂。”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我的头,但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又收了回去。
“但这不叫计划,这叫逃避。
你不能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我沉默了。
我没有争辩,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哭闹或撒娇,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失落。
我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最优秀的侦察兵,冷静地收集着敌方的“火力点”。
他反对的论点很清晰:安全问题:年龄太小,他不放心。
动机问题:他认为我是为了“逃避”现实的悲伤,动机不成熟。
很好。
这些论点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充满了感性的漏洞。
而我,要做的就是用理性的、无可辩驳的事实,将它们逐一击溃。
“我明白了。”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爸,您先忙,我回房间做作业了。”
我转身离开,将他错愕的表情甩在身后。
他以为这是一场关于“去”与“不去”的争论,但他错了。
这根本不是一场争论,这是一场战争。
战争的第一回合,情报收集阶段,顺利完成。
我,林默,从不做无准备之仗。
接下来,就是我排兵布阵的时候了。
父亲的否决,像一堵高墙,横亘在我面前。
但我知道,任何坚固的堡垒,都有其薄弱之处。
而我,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剑,去刺穿它。
这把剑,就是智力。
一个星期后,市少年宫,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考场。
考场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考生们偶尔因紧张而发出的细微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油墨香和汗水的味道。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正好照在我的试卷上。
题目不难,至少对于一个拥有西十岁灵魂、系统学习过高等数学的人来说,这些题目更像是一种智力游戏。
但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拿一个奖。
我需要一场“事件”。
一场足以引起轰动,足以让“权威人士”注意到我的“事件”。
我迅速地完成了所有基础题目,然后将目光投向了试卷最后那道附加题。
这是一道相当复杂的几何题,出题者显然是想用它来区分顶尖学生和普通优等生。
常规的解法,需要添加至少三条辅助线,经过繁琐的计算才能得出答案。
但这,不够。
我的笔尖在草稿纸上飞舞。
我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用常规解法得出了正确答案。
然后,我没有停下,而是另起一行,写下“解法二”。
这一次,我引入了坐标系,用解析几何的方式来处理这道纯几何问题。
这对于初中生来说,己经属于超纲的知识。
计算过程简洁而优雅,充满了降维打击的美感。
但这,依然不够。
我要的,是震撼。
我深吸一口气,在试卷的空白处,写下了“解法三:向量法初探”。
这是我为这场“演出”准备的杀手锏。
我用最基础的向量加减法和数量积,以一种近乎炫技的方式,重新构建了题目的逻辑关系。
这种解题思路,己经触及到了大学数学的边缘。
做完这一切,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
我站起身,拿着试卷,走向监考台。
整个考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集中到了我身上。
坐在我身后的一个男生,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两位监考老师也愣住了。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接过我的试卷,狐疑地看着我:“同学,你确定要交卷?”
“我确定,老师。
我都检查过了。”
我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符合年龄的靦腆。
他低头看我的试卷,目光从第一题扫到最后一题,表情从疑惑,到惊讶,再到震惊。
当他看到附加题那三种截然不同的解法时,他的手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我。
另一位年轻的老师也凑了过来,两人对着我的试卷,开始低声地、激动地讨论着什么。
我没有理会考场里的骚动,只是平静地走出了教室。
我知道,我的“事件”,己经成功制造出来了。
果然,考试结束的***还没响,那位年长的监考老师就匆匆地找到了在考场外等候的我。
他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孩子,你叫林默是吧?”
他扶着我的肩膀,语气和蔼。
我点了点头。
“那道附加题……特别是第二种和第三种解法,你是怎么想到的?
以前学过吗?”
他问,眼中闪烁着发现宝藏般的光芒。
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我低下头,用手指绞着衣角,声音不大,刚好能让他听清:“以前……妈妈是大学老师,我喜欢看她书架上的书,随便翻到的,觉得很有趣,就自己琢磨了一下。”
我巧妙地将一切归功于母亲的家庭教育,以及一个“天才儿童”应有的好奇心。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既能彰显我的不凡,又不会显得过于离经叛道。
“好!
好啊!”
老师激动地连说了两个好字,“真是个好苗子!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我一定要给他打个电话!”
我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成功地,将这把名为“智力”的剑,递到了这位德高望重的数学竞赛主教练的手里。
接下来,就由他,去刺破父亲那固执的、名为“保护”的铠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