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湿漉漉的石板在脚下打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身后传来圣骑士的呵斥与圣剑划破空气的锐鸣,卡伦的怒吼如同滚雷:“拦住他!
别让这异端跑了!”
他猛地翻身跃过钟楼的尖顶,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时,瞥见广场上正在晨祷的信徒们——他们仰着头,脸上是近乎痴迷的虔诚,对头顶上演的追捕浑然不觉。
圣辉大教堂的钟声恰好再次响起,洪亮的声波震得他耳膜发疼,也震得体内那股黑暗力量骤然翻涌。
坠落的瞬间,艾德里安下意识地蜷缩身体,撞在一堆散发着馊味的干草上。
这里是大教堂后方的贫民窟,低矮的棚屋像腐烂的牙齿般挤在一起,污水在泥泞里积成一个个浑浊的水洼。
他挣扎着爬起来,修士服的下摆己被划开长长的口子,露出的皮肤上,淡紫色的纹路正随着呼吸微微搏动。
“往这边追!”
圣骑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猎犬的狂吠。
艾德里安不敢停留,钻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
两侧的木板房摇摇欲坠,晾衣绳上的破布扫过他的脸颊,带着汗水与霉味混合的气息。
转过第三个拐角时,一只手突然从阴影里伸出来,捂住了他的嘴。
艾德里安本能地挥拳反击,却被对方轻松按住手腕——那是双纤细却有力的手,指尖带着金属的凉意。
他挣扎间抬头,撞进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那双眼眸像永夜城上空罕见的星辰,此刻正映着巷口漏进的微光,闪烁着警惕与审视。
“想被圣骑士抓回去烧死,就继续乱动。”
女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沙哑的冷意。
她穿着件深灰色的风衣,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下颌线条锋利,唇角还沾着一点未擦净的墨痕。
艾德里安瞬间僵住。
他能感觉到对方指尖的力量,更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那不是圣辉教的神圣,也不是邪祟的污秽,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沉静如古井的气息。
巷口传来猎犬的嗅闻声,女人拽着他猛地后退,躲进一间废弃仓库的后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猎犬的狂吠中反而显得不那么突兀。
仓库里弥漫着铁锈与灰尘的味道,只有屋顶破洞漏下的一束光,照亮了空中飞舞的无数尘埃。
“他们为什么追你?”
女人松开手,退到阴影里,灰蓝色的眼睛仍紧紧盯着他,“你身上有深渊的气息,但……又不太一样。”
艾德里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
体内的黑暗力量因刚才的剧烈运动而躁动,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你是谁?”
他反问,指尖悄悄摸向腰间——那里原本别着圣银匕首,却在刚才的逃亡中遗失了。
女人嗤笑一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青铜罗盘,罗盘的指针没有指向南北,反而在微微颤抖,针尖始终对着艾德里安的胸口。
“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被圣辉教盯上了,还活了下来。
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她向前走了两步,那束漏下的光恰好照亮她的脸。
艾德里安这才看清,她的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从眉骨延伸到颧骨,像是被某种利器划伤。
而她的脖颈上,挂着一枚奇特的吊坠——不是圣辉教的十字徽记,而是一个由两根交叉的骨头构成的符号,骨头缝隙里嵌着细小的黑曜石。
“这是‘逆骨符’。”
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女人抬手抚摸着吊坠,“三百年前,逆命者反抗圣辉教时用的标记。
看来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异端。”
艾德里安的瞳孔骤然收缩:“你知道逆命者?”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
女人走到仓库中央,那里堆着一堆破旧的木箱,她踢开最上面的箱子,露出下面的东西——全是古籍和卷轴,有些纸张己经泛黄发脆,上面的文字和他在图书馆里看到的古文字一模一样。
“比如,圣辉教昨晚在遗忘街区带走了三个活祭品,用他们的血加固了裂隙的封印。
又比如,格雷戈里主教年轻时,亲手烧死了自己的导师,只因为对方发现了教会献祭平民的秘密。”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艾德里安的心上。
他想起昨晚在裂隙边看到的幻象,想起格雷戈里冰冷的眼神,想起图书馆里那本禁书上的记载,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在发颤,“你到底是谁?”
“薇薇安。”
女人抱起一摞卷轴,放在旁边的木箱上,“前圣辉教典籍馆馆长,现在的……叛逃学者。”
艾德里安愣住了。
典籍馆馆长是圣辉教的高阶职位,掌管着教会所有的古籍和秘闻,怎么会叛逃?
他看着薇薇安熟练地翻阅那些禁书,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滑动,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易碎的珍宝,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十年前,我在整理初代教皇的手稿时,发现了一份未被销毁的记录。”
薇薇安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下来,“上面详细记载了‘血祭封印’的仪式——每到深渊裂隙扩大时,圣辉教就会挑选‘纯净者’,也就是那些从未接触过邪祟气息的平民,将他们的血注入裂隙,用生命能量暂时压制邪祟。
而所谓的‘圣辉之力’,不过是从邪祟那里偷来的黑暗力量,经过包装,变成了欺骗信徒的工具。”
她拿起一卷羊皮卷轴,展开来。
上面画着复杂的仪式图,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深渊裂隙,周围站着七个穿着教皇服饰的人,他们的脚下是密密麻麻的平民,每个人的喉咙都被割开,鲜血汇成溪流,流向裂隙。
而在卷轴的角落,画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正举着剑,似乎要冲上去阻止这一切。
“这是第七任教皇时期的血祭。”
薇薇安的指尖划过那个举剑的人影,“这个人,就是最后一位逆命者首领。
他试图破坏仪式,却被教皇当众烧死,骨灰撒进了深渊裂隙。
圣辉教对外宣称,他是被邪祟附身的异端。”
艾德里安看着卷轴上的图案,心脏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悸动。
那股黑暗力量又开始躁动,这一次却不是冰冷的,反而带着一丝灼热的暖意,像是在呼应着卷轴上的图案。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的紫色纹路正在发光,光芒与卷轴上的墨迹隐隐共鸣。
“你看这里。”
薇薇安指着卷轴边缘的一行小字,“逆命者的血脉里,有一种特殊的力量,既能抵抗深渊的腐蚀,又能净化被污染的圣辉之力。
他们是天生的平衡者,却被教会污蔑为黑暗的爪牙。
而你——”她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艾德里安,“你身上的力量,就是逆命者的血脉觉醒了。”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艾德里安心中所有的迷雾。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在蚀骨者的攻击下活下来,为什么能感知到地下的腐根,为什么体内的黑暗力量既邪恶又温暖——那不是被邪祟污染的结果,而是与生俱来的血脉之力。
“可为什么是我?”
他喃喃自语,“我只是个孤儿,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你的父母大概是被圣辉教追杀的逆命者后裔。”
薇薇安收起卷轴,语气平静,“他们把你丢在贫民窟,或许就是为了让你远离教会的视线。
可惜格雷戈里还是找到了你,不过他大概没认出你的血脉,只是觉得你是个可用的棋子。”
仓库外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巷口徘徊。
薇薇安立刻吹灭了角落里的油灯,仓库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她拽着艾德里安躲到木箱后面,贴在他耳边低语:“是‘清道夫’,圣辉教的秘密杀手,专门处理像我们这样的‘麻烦’。
别出声,他们的听觉比猎犬还灵。”
艾德里安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体内那股黑暗力量流动的声音。
他能“看见”仓库外的两个人影,他们穿着黑色的斗篷,手里握着短刀,刀刃上涂抹着银白色的液体——那是专门克制邪祟的圣银溶液,对逆命者的血脉也有伤害。
清道夫的脚步声在仓库门口停下,其中一个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另一个人回应着,推开了仓库的门。
月光顺着门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薇薇安的手按在艾德里安的肩膀上,指尖冰凉。
她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刀身漆黑,看不到一点反光,显然也是用特殊材质打造的。
艾德里安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紧绷,却听不到一丝呼吸声,显然受过专业的训练。
清道夫开始在仓库里搜查,他们的动作很轻,只有靴子踩在灰尘上的沙沙声。
其中一个人走到堆放卷轴的木箱前,伸手就要去翻。
薇薇安突然动了,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窜出去,匕首精准地刺入对方的后颈。
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另一个清道夫反应极快,转身挥刀砍向薇薇安,刀刃带着银亮的光芒,划破了空气。
薇薇安侧身躲过,反手将匕首掷了出去,却被对方用刀格挡开。
就在这时,艾德里安体内的黑暗力量突然爆发。
他看到那名清道夫的背后,有一团浓郁的黑气——那是圣银溶液与邪祟力量混合的气息,而圣辉教的清道夫身上,竟然会有邪祟的气息?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震。
他来不及细想,猛地冲了出去,用肩膀撞向清道夫的后背。
对方没想到仓库里还有第二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去。
薇薇安趁机捡起地上的匕首,再次刺出,这一次正中对方的心脏。
清道夫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皮肤迅速变得干瘪,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水分。
他的斗篷散开,露出里面的衣服——不是圣辉教的修士服,而是一件绣着黑色蔷薇花纹的长袍。
“黑蔷薇会。”
薇薇安的脸色沉了下来,“圣辉教的秘密组织,负责执行所有见不得光的任务,包括献祭平民和追杀逆命者。
看来格雷戈里是真的急了,连他们都派出来了。”
艾德里安看着那具干瘪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涌。
他想起自己在圣辉大教堂待过的十年,想起那些被奉为神圣的仪式,想起格雷戈里慈祥的伪装,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们得离开这里。”
薇薇安收拾好那些卷轴,塞进一个破旧的背包里,“黑蔷薇会的人不会只来两个,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她走到仓库后门,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回头看向艾德里安:“你体内的力量还不稳定,需要引导。
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那里有你想知道的所有真相。”
艾德里安看着她灰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欺骗,只有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静。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圣辉教容不下他,邪祟视他为异类,他就像悬在深渊边缘的孤魂,而薇薇安是唯一伸向他的手。
“好。”
他点了点头,握紧了藏在怀里的那本禁书,“我跟你走。”
薇薇安推开门,外面的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流浪猫在翻找垃圾桶。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头走进阴影里。
艾德里安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在巷弄间穿梭,步伐轻盈而坚定,像是常年行走在黑暗中的引路人。
他们穿过贫民窟,越过废弃的工厂,最终来到永夜城的边缘。
这里是“锈铁区”,曾经是城市的工业区,如今只剩下破败的厂房和高耸的烟囱,烟囱里常年冒着黑烟,将天空染成灰蒙蒙的一片。
薇薇安带着他走进一栋废弃的炼钢厂,穿过布满铁锈的传送带,来到地下仓库。
她扳动墙壁上的一个开关,地面突然裂开,露出一道通往深处的阶梯,阶梯两侧的墙壁上,嵌着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矿石。
“这是‘深渊余烬’。”
薇薇安解释道,“从裂隙边缘采集的矿石,能驱散低阶邪祟,也能屏蔽圣辉教的追踪魔法。”
走下阶梯,尽头是一间宽敞的石室。
石室的墙壁上挂满了地图和手稿,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石桌,上面摊着一张永夜城的全景图,图上用红色的墨水标记着数十个点。
艾德里安凑近一看,发现每个点旁边都写着日期和数字,最近的一个点,正是遗忘街区,日期就是昨晚。
“这些是圣辉教的献祭点。”
薇薇安走到石桌前,指着那些红点,“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他们都会在这些地方献祭平民。
昨晚在遗忘街区的三个祭品,只是开始。
根据古籍记载,当深渊裂隙扩大到临界值时,需要上百个活祭品才能完成‘虚假封印’——所谓的虚假封印,就是用平民的生命能量暂时稳住裂隙,代价是裂隙会变得更不稳定,下一次爆发会更加恐怖。”
艾德里安的手指落在地图上圣辉大教堂的位置,那里被画了一个巨大的红圈。
“这里也是献祭点?”
“是最重要的献祭点。”
薇薇安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大教堂的地基下面,有一个最古老的深渊裂隙,也是最大的一个。
圣辉教就是在这个裂隙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他们用教堂的神圣气息掩盖裂隙的邪祟气息,再用信徒的虔诚加固封印。
一旦这个裂隙失控,整个永夜城都会被深渊吞噬。”
艾德里安只觉得一阵眩晕。
他在圣辉大教堂待了十年,每天都在那个隐藏着巨大罪恶的建筑里祈祷、修行,却对脚下的深渊一无所知。
那些虔诚的信徒,那些庄严的仪式,全都是建立在谎言和鲜血之上的。
“你看这个。”
薇薇安从石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水晶球,球内流动着暗红色的雾气,“这是‘血镜’,能看到过去发生的事。
我花了三年时间,才从圣辉教的地窖里偷出来。”
她将水晶球放在石桌上,念动几句古咒语。
水晶球里的雾气开始旋转,逐渐清晰,浮现出画面——那是三百年前的圣辉大教堂,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轻人正跪在教皇面前,手里捧着一份手稿,脸上满是悲愤。
而教皇,正冷漠地看着他,手里握着一把燃烧着火焰的权杖。
“这是最后一位逆命者首领,亚伦。”
薇薇安的声音带着一丝敬佩,“他是当时最年轻的红衣主教,也是格雷戈里的导师。
他发现了血祭的秘密,想要公布于世,却被自己最信任的学生背叛——那个学生,就是年轻时的格雷戈里。”
画面里,格雷戈里突然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刺向亚伦的后背。
亚伦难以置信地回头,眼里的光芒迅速熄灭。
教皇举起权杖,火焰瞬间吞噬了亚伦的身体,他在火中没有尖叫,只是死死地盯着格雷戈里,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悲悯。
水晶球里的画面消失了,暗红色的雾气重新变得混沌。
艾德里安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格雷戈里总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冷漠,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总有一丝审视——或许从一开始,格雷戈里就知道他是逆命者的后裔,只是在利用他,观察他,首到他的力量觉醒,才露出獠牙。
“你的血脉之力正在觉醒,但还很微弱。”
薇薇安收起水晶球,走到他面前,“圣辉教和黑蔷薇会不会给你成长的时间,深渊裂隙也不会。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其他的逆命者后裔,联合起来,阻止下一次献祭。”
艾德里安抬起头,看向石室墙壁上挂着的一张画像。
画像上是一个穿着皮甲的女人,手持长剑,眼神锐利,她的脖颈上也挂着逆骨符。
“这是谁?”
“莉莉安,亚伦的妹妹,三百年前唯一逃脱的逆命者。”
薇薇安的指尖轻轻拂过画像,“传说她带着逆命者的核心典籍,隐居在永夜城的某个角落,留下了血脉。
有人说,她的后裔建立了一个秘密组织,一首在暗中对抗圣辉教。
但没人知道这个组织在哪里,也没人知道他们的标记……”她的话还没说完,艾德里安突然捂住胸口,发出一声闷哼。
体内的黑暗力量突然剧烈翻涌,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的紫色纹路变得异常明亮,甚至在空气中投射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一个由两根交叉的骨头构成的符号,和薇薇安的逆骨符一模一样。
薇薇安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这是……逆命者的印记!
你的血脉在回应莉莉安的画像!”
艾德里安能感觉到,那股力量正在指引他,指向石室的某个方向。
他顺着那股牵引感走去,来到最里面的墙壁前。
墙壁上挂着一张破旧的挂毯,上面绣着圣辉教的十字徽记。
他伸手掀开挂毯,露出后面的砖石——其中一块砖石的颜色比周围的要深,上面隐约有一个和他指尖相同的符号。
他用手按在那块砖石上,指尖的纹路与砖石上的符号完美重合。
一阵轻微的震动传来,砖石缓缓向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