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此刻的心,比这雨夜的乱坟岗更冷、更绝望。
妹妹滚烫的体温和微弱的***死死攥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爹…娘…”他望着那两堆在暴雨冲刷下越来越小的土包,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毒誓犹在耳边,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口。
活下去!
报仇!
可眼下,妹妹就要没了!
他猛地收回手!
那点冰凉的东西是什么,他根本没心思探究!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牛棚!
回小草身边!
哪怕救不了,他也要守着妹妹到最后!
他挣扎着从冰冷的泥水里爬起来,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后脑的伤口被雨水冲刷得麻木,只有阵阵眩晕提醒着它的存在。
他跌跌撞撞,像喝醉了酒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回村尾的破牛棚。
冰冷的雨水灌进嘴里、鼻腔,呛得他咳嗽连连。
“小草!
哥回来了!”
他冲进牛棚,声音嘶哑得变了调。
角落里,那堆草絮动了动。
小草蜷缩在里面,小小的身体裹着张北那件破褂子,依旧抖得像风中秋叶。
听到张北的声音,她费力地睁开眼,眼神涣散无光,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出血口子。
“哥…”她气若游丝,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嘶嘶声,“冷…渴…”张北扑过去,一把抱住妹妹。
那滚烫的体温隔着湿冷的破褂子传过来,烫得他心慌!
他伸手摸她的额头,依旧火烧火燎!
情况比刚才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更糟了!
她的呼吸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痛苦的***。
“水…小草,哥给你找水!”
张北环顾西周,这破牛棚里除了泥浆就是烂草,哪来的水?
他想起白天在院里,爹娘挖的那个积雨水的小洼坑!
现在外面下暴雨,坑里肯定积水了!
他轻轻放下小草,“等着哥!”
再次冲出牛棚,冲到院子角落那个小洼坑边。
雨水积聚了浅浅一层,浑浊不堪,飘着枯叶和泥沙。
顾不上了!
张北用手拼命拨开水面上的浮物,捧起一捧浑浊的泥水,连滚带爬地冲回小草身边。
“水…小草,喝水…”他小心翼翼地把水凑到妹妹干裂的唇边。
小草本能地张开嘴,贪婪地吸吮着。
冰冷的泥水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带着泥浆的水渍。
“咳咳…哥…苦…喝!
喝了就不热了!”
张北心如刀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喂。
他安慰着妹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几口浑浊的泥水下去,小草似乎稍微平静了一点,咳嗽没那么剧烈了,但体温依旧高得吓人,人也昏昏沉沉,陷入半昏迷状态。
张北紧紧抱着妹妹,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身体试图给她一点点温度。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西肢百骸。
怎么办?
到底怎么办?
天亮?
小草能熬到天亮吗?
天亮后又如何?
谁会给他药?
谁会帮他?
墙洞里那点冰凉的东西…是什么?
银子?
铜板?
能换东西吗?
这个念头像黑夜里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绝望的脑海!
爹娘省吃俭用一辈子,说不定真藏了点救命钱!
希望!
哪怕只有一丝!
张北猛地推开小草,疯了一样冲出牛棚,再次冲回乱坟岗爹娘的坟堆旁!
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的黑暗。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浆和血痂,也冲刷着他的意识。
他跪在泥泞里,双手并用,疯狂地扒拉着那个墙洞!
泥土被雨水浸透,冰冷湿滑。
他用手指抠,用指甲挖,碎砖石划破了指尖,钻心的疼,但他浑然不觉!
求生的本能和救妹妹的急切压倒了一切!
噗啦!
又一整块松软的土砖被他硬生生抠了下来!
一个拳头大小的墙洞露了出来!
张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停滞了。
他颤抖着手,伸进那冰冷的空洞里摸索!
指尖触到了!
是几枚冰凉、坚硬、边缘有些硌手的圆形金属片!
他一把抓了出来!
顾不上看,继续往里摸!
更深的地方,似乎还有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他用力抠住边缘,把它也拽了出来!
借着偶尔划过天际的微弱闪电光芒,张北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左手掌心,躺着三枚银光黯淡、带着污渍的钱币——袁大头!
右手则是一个巴掌大小、沉甸甸、透着古旧铜绿的扁平小盒子,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歪歪扭扭的纹路。
银元!
还有这个不知名的小铜匣!
张北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他认得银元!
以前听爹提过,这是值钱的东西!
能换粮!
能救命!
希望!
真正的希望!
他死死攥紧这三枚冰凉的银元和小铜匣,仿佛攥住了妹妹的命!
冰冷坚硬的感觉从掌心传遍全身,让他滚烫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丝。
镇上!
只有镇上可能有药!
黑市!
只有黑市能换来!
没有丝毫犹豫,张北把银元和小铜匣用破布层层裹紧,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他最后看了一眼爹娘的坟堆,眼神里不再是绝望的悲怆,而是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凶狠!
“爹娘!
保佑小草!
等我回来!”
他转身,像一头嗅到活路的孤狼,再一次冲进无边的雨幕!
目标——距离陈家沟二十多里山路外的青柳镇!
山路崎岖泥泞,在暴雨的冲刷下更是滑不留足。
西周是无尽的黑暗,只有哗哗的雨声和风的嘶吼。
张北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跌倒了就立刻爬起来,手脚并用。
荆棘划破了他的胳膊和脸颊,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伤口,***辣地疼。
饥饿感像无数只小虫啃噬着他的胃,冰冷的雨水带走体温,让他牙齿打颤。
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
再快一点!
妹妹在牛棚里等着他!
每一分每一秒,小草的生命都在流逝!
不知跑了多久,摔了多少跟头,张北感觉自己的肺像拉风箱一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倒下时,前方蜿蜒的山路尽头,终于出现了一点昏黄摇曳的灯火轮廓!
青柳镇!
希望就在眼前!
张北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冲下山坡,一头撞进了青柳镇湿漉漉、空荡荡的街道。
雨夜的镇子死一般寂静,只有屋檐滴水的声音。
所有的店铺都关门落锁,黑灯瞎火。
张北浑身湿透,脸上身上全是泥浆混着血污,像个从泥地里爬出来的厉鬼。
他茫然地站在街心,冰冷的绝望再次爬上心头。
药铺在哪?
黑市又在哪?
这深更半夜,到哪里去找药?!
他冲到离他最近的一间铺子门前——是家杂货铺。
他疯狂地拍打着厚重的门板。
“开门!
开门啊!
救命!
买药!”
嘶哑的喊声在空寂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门内毫无反应。
只有一条狗在里面狂吠起来。
他又冲到下一家,同样紧闭的门板,同样冷漠的沉默。
“有没有人!
救命啊!”
张北的声音开始带着哭腔,绝望地沿着冰冷的街道奔跑、拍打、呼喊。
回应他的,只有窗户后面偶尔被惊醒的模糊人影和立刻熄灭的灯火,以及更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
恐惧和冷漠,无处不在。
“药…药…”张北浑身冰冷,力气耗尽,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伤口混着泥浆,狼狈不堪。
怀里那三枚银元和小铜匣,此刻显得那么冰凉而无用。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一条狭窄黝黑的巷口传来。
张北猛地抬头,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那咳嗽声,透着一股子常年混迹底层的烟呛味!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冲向那个小巷口。
巷子深处,蜷缩着一个黑影,似乎是个缩在屋檐下躲雨的人。
“大哥!”
张北扑到那人跟前,声音嘶哑急切,“救命!
买药!
退烧药!
救命的药!”
那黑影抬起头,露出一张在昏暗中模糊不清的脸,颧骨很高,下巴很尖,叼着一根早被雨水打湿卷了边的旱烟卷。
一双细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而狡黠的光,像夜行的老鼠。
他上下打量着张北,目光尤其在张北怀里那紧紧捂着的破布包上停顿了一下,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小娃子,大半夜嚎啥?
药?
药可不便宜。”
他吐掉湿透的烟卷,搓了搓手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有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