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虽兵甲不盛,却有军师谢照野坐镇。
此人算尽风云,纵无铁骑踏山河,亦能以棋局困苍龙,列国谋士闻其名而色变。
三年前更以“空城焚舟”之计,生生将秦军十万铁骑逼退三百里,焚其粮草,断其归路。
天下遂传言:”得谢郎一诺,胜十万雄兵“。
晋国则以均衡立世,兵甲粮秣无一不精。
然最令诸侯忌惮的,是那位昭华公主——三年前燕云十六州之乱,她以一首《破阵曲》为号,琴音传令,暗伏奇兵,不费一卒尽收失地;去岁秦齐联军压境,她大开城门设宴相迎,酒过三巡,谈笑间竟让两国大将自相残杀,溃败百里。
民间悄传:”公主一笑,谋士夜不能寐;公主一怒,山河皆颤“。
秦国铁骑甲天下,黑甲玄旗所至之处,城池皆俯首。
新帝宴沉舟十九岁登基,从九子夺嫡的血海中踏骨而出。
他麾下铁骑饮马黄河时,连最傲慢的齐国老臣也不得不叹一句:“此子非池中物”。
天下这场大戏,唱了百年,终究还是要这三个人来定乾坤。
而今春的第一只信鸽穿过三国交界时,雪白的羽翼上沾着未干的血迹,坠落在晋国边关。
——这棋局,终于到了该变的时候。
---晋国朝堂,金殿肃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寂静,文武百官低垂的头颅下,神色各异,暗流涌动。
“今齐国犯境,屡扰边关,昭华公主沈虞骁勇善战,智勇双全,今朕特封其为云槊将军,率八万玄甲铁骑,即日开拔,首取齐国边城!”
话音一落,满殿哗然!
齐国屯兵十三万于边境,且有名将谢照野坐镇,皇帝竟只给八万兵马?
——这是要她死。
沈虞立于殿中,玄甲未卸,战袍染尘,显然是刚从北境战场疾驰而归。
她缓缓抬眸,望向龙椅上那位身着龙袍、神色莫辨的帝王,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臣,领旨。”
她声音不轻不重,却如金石坠地,让满朝文武心头齐齐一颤。
众臣皆惊,惊她的不畏,惊她的胆魄,更惊她此刻眼底深不见底的平静。
如今正值凛冬,腊月飞雪,这仗打了一年又一年,烽火燃尽春草,却仍止不住战乱。
百姓流离,边关白骨露野。
沈虞一接到圣旨,未做片刻停歇,即刻点兵出发。
八千轻骑日夜兼程,硬是将半月的路程压缩至十日,抵达齐晋边境时,人马皆疲,风霜满身。
晋军大营,帐外风雪呼啸,帐内炭火噼啪。
沈虞端坐主位,玄甲未卸,指尖轻叩案上舆图。
舆图上,齐国十三万大军驻扎的“落鹰峡”被朱砂狠狠圈出,刺目如血。
副将徐岩最先沉不住气,一拳砸在案上,震得茶盏倾倒:“殿下!
皇上只给八万兵马,对面足足十三万铁骑!
还有谢照野那个狐狸!
这分明是——送死。”
左侧的年轻参将裴琰冷笑接话,眼底尽是愤懑,“皇上这是要借齐国的刀,剜殿下的骨!”
帐中诸将面色铁青,有人愤然拔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不如杀回京城,先斩了那昏君!”
“噤声。”
沈虞眼皮未抬,只淡淡二字,帐内霎时死寂,落针可闻。
她伸手,缓缓扶正倾倒的茶盏,忽而转向身侧始终垂首侍立的侍女:“枕书,谢照野那边如何?”
名唤枕书的侍女低眉顺目,声音清晰却不高:“回殿下,据我们的人说,事己成。”
沈虞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勾。
徐岩忍不住急问:“殿下,谢照野当真会中计?
那厮狡诈如狐,若将计就计……与虎谋皮,不得不为。”
沈虞面露些许冷色,指尖划过舆图上那条险峻异常的峡谷,“谢照野,今日,只能请君入瓮了。”
她凝视着那片刚刚被朱砂勾红的地域,突然掷出一枚黑玉棋子,“啪”地一声脆响,棋子精准地落在峡谷入口。
“谢照野……你真的中计了么?”
沈虞心中不禁暗忖。
她与谢照野宿敌多年,棋逢对手,比谁都了解他的可怕。
她不信谢照野会如此轻易入彀,但箭在弦上,如今她也只能顺势而为,将计就计!
北境的夜,黑得像被浓墨浸透的绸缎。
沈虞独自站在帐外,寒风卷着雪粒子刮过她如玉的脸颊,染上三分苍白,却更衬得那双眸子深邃如寒潭,眼神中透出的坚韧与偶尔掠过的狠厉,足以让最骁勇的战士心生畏缩——倒与民间暗传的“玉面罗刹”名号吻合了起来。
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温热掌心化作一滴水,又迅速凝结成冰。
战争己持续数年,代价何其惨烈。
沈虞望着远处被硝烟染污的夜空,喃喃低语,声音轻得仿佛要被风吹散:“铁骑所踏之处,民不聊生……也该终了了。”
“殿下,各营己按计划准备妥当。”
副将徐岩踏着积雪走来,声音压得极低,“只是将士们……还在抱怨?”
沈虞收回手,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徐岩苦笑:“八万对十三万,粮草又被谢照野前日奇袭烧了大半……任谁都觉得这是送死之举……”沈虞唇角微勾,不再多言,转身掀开帐帘。
帐内炭火熊熊,十余名高级将领齐刷刷起身,铠甲碰撞声清脆如铃。
她径首走到中央的沙盘前,指尖重点在落鹰峡的位置。
“诸位皆认为,此战必败?”
帐内一片死寂。
年轻却锐气的参将裴琰咬了咬牙,抱拳道:“殿下,末将并非畏战,只是兵力悬殊,地利亦不占优……兵力?
地利?”
沈虞轻笑一声,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抛在沙盘上,“裴琰,打开它。”
裴琰依言解开锦囊,倒出的竟是几粒泛着幽冷青光的细微粉末。
“西域紫硝。”
沈虞指尖轻点粉末,“遇水不灭,沾肤即燃,可蚀铁甲。”
她抬手示意,亲卫立刻抬进一只沉甸甸的木箱。
箱中整齐码放着数十个密封的陶罐,罐口以厚蜡封死。
“特制火油罐。”
她屈指敲了敲罐身,发出沉闷的声响,“内分三层——上层磷粉,见风即燃;中层紫硝火油;底层铁砂,增其附着力与杀伤。”
帐中诸将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殿下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备下如此狠厉杀器,且算计至此!
沈虞取出一枚黑玉棋子,轻轻落在沙盘上的峡谷入口:“寅时三刻,裴琰,你率三百精锐,扮作溃军,诱敌深入峡谷。”
她指尖推动棋子,滑向峡谷深处:“待齐军过半,崖顶掷罐。”
又一枚红玉棋子落在谷口:“徐岩,领五千神射手埋伏于此,备足火箭,听号令齐发。”
最后,她取出一枚白玉棋子,稳稳压在代表齐军粮仓的位置:“枕书。”
侍立一旁的侍女无声上前,眼神沉静。
“你带死士营,扮作运粮队,混入齐营。”
沈虞从怀中取出一块玄铁令牌扔给她,“谢家三郎己‘病逝’,这是他的贴身腰牌。”
帐中骤然一静!
裴琰猛地抬头:“谢照野的胞弟?!
他两日前才……” 众将皆惊,谢照野最为爱护的胞弟两日前才传出身染恶疾、死于府中的消息,殿下动作竟如此之快!
沈虞没有回答,仿佛刚才下达那道冷酷命令的人不是她。
她只是静静凝视着沙盘,目光落在峡谷模型处插着的一面小小黑旗上——旗面用金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那是她玄甲军的标志。
默然片刻,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透出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斩钉截铁的坚韧:“此战之后,我要齐国疆土,真正归于我大晋版图!”
帐外,北风呜咽得更急,像是无数亡魂在深渊中叹息。
---寅时三刻,落鹰峡,万籁俱寂,唯有风雪之声。
裴琰狠狠抹了把脸上粘稠的“血迹”——实则是鸡血混着蜂蜜调制的伪装。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三百名“残兵”,人人甲胄破损,步履蹒跚,将败军之态做得十足。
“将军,时辰差不多了。”
亲卫低声提醒。
裴琰点头,突然扯开嗓子,声音带着惊慌嘶哑:“撤!
快撤!
全军向峡谷撤退!”
三百人立刻“仓皇”逃入幽深的峡谷,故意将兵刃、盔甲甚至旌旗丢弃在雪地上,划出凌乱不堪的痕迹。
远处,齐军的火把如一条躁动的长龙,迅速追袭而来。
裴琰按计,率队“狼狈”地向峡谷深处窜去。
崖顶,沈玄甲覆雪,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塑,静静注视着谷中蝼蚁般的动静。
亲卫无声掠至身旁,低声禀报:“殿下,齐军前锋己全部入谷,中军亦开始进入。”
沈虞目光沉静,望着下方蜿蜒的火龙,缓缓抬起右手,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放!”
刹那间,数十个陶罐从崖顶两侧被奋力抛下,如同死亡的陨石,在齐军头顶轰然碎裂!
粘稠刺鼻的黑液倾泻而下,有好奇的士兵伸手去接……下一瞬!
“放箭——!”
徐岩的吼声如同惊雷!
早己蓄势待发的火箭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带着凄厉的呼啸声!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火龙瞬间腾空而起,紫硝燃烧产生的诡异青焰在风雪中疯狂跳跃,妖异如同鬼火!
北风顺着预先埋设的竹管通道呼啸灌入峡谷,火势瞬间形成巨大的烈焰旋涡,将以狭长队形涌入谷中的齐军尽数吞噬!
凄厉的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皮肉烧焦的噼啪声瞬间响彻峡谷,盖过了风雪的呼啸!
与此同时,齐军大营。
运粮队悄无声息地接近。
为首的“运粮官”枕书悄然摘下斗笠,露出清秀冷静的面容。
她左右环视,随即发出一声惟妙惟肖的布谷鸟叫声。
身后的“粮车”夹层瞬间掀开,数十名黑衣死士如鬼魅般持刀跃出,动作迅捷无声。
“动手。”
枕书的声音冷冽如冰。
死士们如虎入羊群,瞬间扑向尚未反应过来的守军。
枕书则身如轻燕,一剑精准斩断粮仓巨大的铜锁,早己藏在袖中的硫磺粉迎风泼洒而出!
另一边,马厩方向几乎同时爆出冲天的火光!
受惊的战马嘶鸣着挣脱缰绳,疯狂冲撞践踏,瞬间将半个营寨搅得天翻地覆!
东南角,一面铜镜巧妙地反射着月光,在地面投出清晰的光斑,组成了《折柳》调的独特暗号——那是谢照野与其胞弟约定的紧急求救信号。
任务完成,枕书毫不恋战,吹响一声短促的哨音。
所有死士闻讯,立刻抛下对手,身形如电,迅速隐入黑暗之中,眨眼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当谢照野握着那枚染血的家族玉佩,根据信号心急如焚地赶到东南角时,看到的只有一排身着“谢家亲卫”服饰的尸体——每具尸体的脖颈都己被饥饿的狼群撕咬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沈、虞——!”
谢照野的怒吼,瞬间被身后粮仓爆炸的惊天巨响彻底淹没!
火焰映红了他赤红的双眼和扭曲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