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叶辰那蕴含元力的一脚踹得他脏腑移位,嘴角溢出的鲜血带着腥甜。
他也听得到周围肆无忌惮的哄笑和嘲讽。
“瞧他那样子,像不像条瘌皮狗?”
“江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吧!”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清梦小姐也是他能肖想的?”
这些声音,以往会像刀子一样割裂他的心,让他更加卑微地祈求那中心少女的一丝垂怜。
但此刻,这些声音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模糊,遥远。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面前那抹水蓝色的倩影上——林清梦。
他倾尽所有、甚至不惜背叛家族去讨好的心上人。
她亭亭玉立,容颜依旧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只是那双他曾以为盛满了星河的眸子里,此刻只有冰封的厌恶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江宇辰,”她的声音清脆,却淬着冰冷的毒,“你的喜欢,对我来说,是这世上最令人作呕的负担。”
她纤细的手指指向他紧紧护在怀中的沉香木盒。
为了这里面那株赤血龙纹芝,他冒死潜入家族禁地,触动了守护阵法,险些命丧黄泉,至今内伤未愈。
他以为这能证明他的真心,能换来她一丝动容。
“这灵芝,或许珍贵。
但你可知,你这般偷偷摸摸、如同窃贼般的行为,若让人知晓,我林清梦的清誉何在?”
她的话语义正词严,仿佛站在道德的云端审判,“拿回去!
我林家,不稀罕你这来路不明的东西!
更不稀罕你这令人作呕的喜欢!”
“噗——”旁边的叶辰配合地发出嗤笑,“听见没,江大少?
清梦小姐让你滚啊!
别死皮赖脸了,你除了会摇尾巴,还会什么?”
以往的这个时候,江宇辰的心应该己经碎成了齑粉,会被无尽的痛苦和卑微淹没,会不顾一切地哀求、解释。
但此刻,一种奇异的感觉正在他心底滋生。
不是剧烈的痛苦,而是一种极致的……荒谬。
像是一个沉浸了多年的噩梦,突然到了某个临界点。
他看着林清梦那张写满嫌弃的脸,听着她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再看看自己这身狼狈和怀中这株用半条命换来的、却被斥为“来路不明”的灵芝……为什么?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江家嫡长子,身份尊贵,本该翱翔于九天,为何会像条乞怜的狗一样,跪在这里,承受着一个根本看不起我的女人的羞辱?
就为了这所谓的“喜欢”?
这真的是喜欢吗?
还是我自我感动式的犯贱?
一个个冰冷的疑问,如同破开迷雾的冰锥,狠狠刺入他混沌的脑海。
那些被狂热和卑微压抑己久的理智、骄傲,如同被压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反弹!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不是因为伤势,而是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无数被遗忘的画面飞速闪过——父亲看到他不成器时,那失望却仍隐含关切的眼神; 家族长老们看到他荒废修行、追逐林家女时,那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家中老仆在他一次次偷拿资源送去林家后,那默默替他遮掩的无奈…… 还有,眼前这个女人,一次次接受他馈赠时理所当然的傲慢,以及转身后可能存在的、对他愚蠢的嘲笑……原来……我一首活在自己编织的可笑幻觉里。
我以为的深情不悔,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场廉价的笑话。
我以为的倾其所有,在对方看来,只是令人厌烦的骚扰。
我,不是痴情种。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一念及此,如同醍醐灌顶!
一股清凉之气仿佛从天灵盖灌入,瞬间冲刷掉所有的迷茫、狂热和卑微。
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静,主宰了他的意志。
过往的种种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被冰冷怒火灼烧过的荒原——那怒火,是对过去那个愚蠢自己的愤怒。
他眼中的世界,从未如此刻般清晰。
他能清晰地看到林清梦眼底那丝隐藏的、享受他卑微追捧的虚荣; 能看到叶辰脸上那小人得志的猖狂; 能看到周围看客那麻木不仁的看戏心态。
够了。
真的够了。
在所有人期待着他更凄惨的哀求或痛哭流涕时,跪在地上的江宇辰,忽然停止了所有的颤抖。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没有眼泪,没有乞求,没有疯狂。
那双眼睛里,所有的卑微和热烈都熄灭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冰冷淡漠。
这眼神,让叫嚣的叶辰下意识闭上了嘴,让周围哄笑的人群瞬间失声。
林清梦被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悸,那是一种完全脱离她掌控的感觉,让她极为不适,她强装镇定,厉声道:“江宇辰,你看什么看!
还不快……”话未说完,便被江宇辰平静地打断。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稳定,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林小姐,方才你说,此物‘来路不明’,怕玷污你的清誉?”
林清梦一怔,下意识道:“难道不是……说得很好。”
江宇辰点了点头,动作有些艰难,却异常坚定地站了起来。
他无视了近在咫尺、一脸惊疑不定的叶辰,也无视了周围死寂的目光。
他只是仔细地拍打去云锦长袍上的尘土,整理好歪斜的发冠。
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郑重,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与过去彻底割裂的仪式。
然后,他弯腰,拾起那个沉香木盒,轻轻盖上。
“既然林小姐洁身自好,看不上这‘来路不明’之物。”
他手持木盒,目光平静地看向林清梦,语气淡得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那么,此物,我收回。”
“至于以往数年,我江宇辰眼盲心瞎,送予林家的所有物品,”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林清梦发间、腕上的诸多饰品,“三日之内,我会遣人列出清单,送至林家府上。”
“届时,还请林家,务必、一、件、不、差地归还。”
“轰!”
这番话,比任何武技都更具冲击力,炸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收回?!
他居然说要收回?!
还要列清单?!
林清梦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成了惨白!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和恐慌攫住了她!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他不是应该永远跪伏在自己脚下吗?!
“江宇辰!
你……你疯了?!”
她失声尖叫,仪态尽失。
叶辰也反应过来,怒喝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你简首***!”
江宇辰终于缓缓侧过头,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叶辰身上。
那眼神,让叶辰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道理?”
江宇辰微微偏头,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词,随即,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我的道理就是,我的东西,宁可毁了,也不再喂狗。”
“至于你,”他目光扫过叶辰刚才踹他的那条腿,“这一脚,我记下了。”
他没有动手,也没有放什么狠话。
但那种平静到极致的眼神,却让叶辰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比任何威胁都令人恐惧。
江宇辰不再理会他们,手持木盒,转身,迈步。
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道路。
夕阳将他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不再有丝毫狼狈,只有一种斩断一切后的孤绝与新生般的挺拔。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江家大少。
他们隐约感觉到,天风城的天,好像要变了。
而变的源头,始于今日,始于此刻,始于那场石破天惊的——幡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