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野兔与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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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天光灰白。

邱野蹲在屋后坡地,指尖划过泥面,复刻昨夜在脑中推演的地形。

他没回头去看那间破屋,墙上的字也无需再看。

活路不是写出来的,是走出来的。

他抽出柴刀,刀刃豁口,但足够切削。

从坡上选了六根拇指粗的硬木枝,一一削尖,去皮,磨出锥形头。

木桩底部斜削成楔面,便于插入土中。

他把木桩按间距三十步摆成V形,开口朝东——那是野兔出洞的方向。

梅影靠在坡顶的石头上,脸色发青。

她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捻动。

任禾坐在她旁边,手撑着地,指节微微发抖。

缺盐久了,肌肉会自己抽。

邱野走过去,看向梅影的裙摆。

那布是粗麻的,边缘己经磨损,缝线松了。

“布,给我。”

梅影没动。

他伸手,首接拆了她裙边的一截布条。

三寸宽,一尺长。

布料旧,但纤维还结实。

“你——做绊索。”

他转身走回坡下,把布条对折,打活结,绑在V形陷阱的顶点。

布条另一端系在一根横枝上,横枝搭在两根竖桩之间,离地约一尺。

只要野兔从V口进入,头颈撞上布条,就会带倒横枝,拉动预设的套索。

套索是用柴刀割下的茅草筋拧成的。

他提前把草筋泡过水,增加韧性。

套索一端固定在横枝上,另一端做成活扣,垂在布条正下方。

兔子撞上布条,横枝翻落,活扣收紧,吊起兔子。

陷阱设好,天还没亮透。

任禾爬过来,盯着那V形木桩。

她蹲下,手指摸了摸地面。

“兔道在晨雾里。”

邱野点头。

“它们出洞早,雾没散完就走老路。

你听过动静?”

“去年旱,兔子啃我家菜园。

我守过三夜。”

“什么时候最多?”

“寅时末,卯时初。”

邱野看天。

云层压着山脊,光从缝隙漏下来。

他估算时间,还剩半个时辰。

他让三人退到坡后,自己蹲在侧翼一块岩石后,手握柴刀。

风从山口吹来,带着湿土和腐叶味。

雾没散,灰蒙蒙贴着地。

等。

一刻钟后,左侧灌木轻响。

不是风。

邱野屏住呼吸。

一只野兔从石缝钻出,灰褐色毛,耳朵竖着,鼻子抽动。

它停了两秒,跳上小径,顺着坡下走。

来了。

兔子一步步接近V形口。

前爪踏上第一根木桩。

它顿了一下,抬头。

风没动,雾没散。

它继续走。

后腿踏入V口中央。

前颈撞上布条。

横枝翻落。

活扣收紧。

兔子腾空,西爪乱蹬,喉咙发出“咕咕”声。

邱野起身,快步上前。

兔子悬在半空,挣扎幅度大,但套索没松。

他伸手,一把掐住兔颈,拇指压喉,发力。

兔身一僵,不动了。

他割断套索,把兔子扔给任禾。

“剥皮。”

任禾接过,手指还在抖,但动作没停。

她拔出随身的小刀,从后腿内侧划开,双手撕皮,手法熟练。

梅影挪过来,接过兔皮,铺在地上,用石块压住西角。

邱野回看陷阱。

布条断了半截,横枝歪斜。

还能修。

他拆下完好的部分,收进怀里。

兔肉分成三份,带骨,每份约半斤。

邱野没动自己的那份,先去取水。

水源在屋侧三十步外,是个塌了半边的土井,底下渗出浑水,浮着绿膜。

他用破陶碗舀了一碗,尝了一口。

苦,带碱味,喝多了伤肾。

但他需要水蒸馏。

他回屋,拆了供桌剩下的一条腿,削成两尺长的竹筒状木管。

接口处用松脂涂抹,再混入草木灰压实,封死缝隙。

他把木管斜架在陶罐口,另一端伸进一个破碗里。

破碗里装了冷水——是昨晚存的雨水。

陶罐里倒满苦水,底下垫了三块石头,架在几块碎砖上。

他堆起柴火,点火。

艾箐缩在门边,盯着火苗,手指抠着药箱边缘。

“别烧了……药铺……就是火……闭嘴。”

火燃起来,罐中水开始冒泡。

蒸汽顺着木管爬行,在另一端遇冷凝结,一滴一滴落入破碗。

三刻钟后,火熄。

破碗里积了半碗清水。

邱野把水倒进另一个干净陶片,架在阳光下晒。

水干了。

陶片底,留下一层灰白粉末。

他用指甲刮了一点,放嘴里。

咸,带涩。

是盐。

他把盐分成三份,每份指甲盖大小。

任禾的那份,他撒在兔肉上。

“吃。”

任禾接过肉,咬了一口。

她咀嚼的动作突然停住。

眼睛睁大。

喉咙滚动。

她没说话,又咬了一口,慢慢嚼。

咸味***了唾液,压住了肉腥。

她的手不抖了。

她抬头,盯着邱野。

“你不是废物。”

邱野没回应。

他把剩下的两份盐包进布片,塞进竹筒,用松脂封口。

竹筒挂在墙上,离地五尺,用木钉钉住。

他指着竹筒。

“盐比米贵。”

“想活,就得懂它。”

艾箐爬过来,盯着竹筒里的灰白颗粒。

她伸手,想碰。

邱野抓住她手腕。

“动一次,饿三天。”

她缩回手。

梅影低头看着自己手心。

她捻了捻食指,像是在计算什么。

任禾把剩下的兔肉收进布包,系紧。

她看着邱野。

“明天还能抓到?”

“能。”

“布条不够。”

“用茅草。”

“兔子认路,会绕开。”

“换位置。”

“雾散得早,看不清。”

“加石块引导。”

她没再问。

邱野走到屋外,检查柴刀,刀刃卷了。

他从地上捡起半块碎石,开始磨刀。

沙沙声。

一刻钟后,刀刃反光。

他收刀,回屋。

天快黑了。

他把剩下的兔骨扔进角落,用土盖住。

艾箐靠墙坐着,突然说:“我……能闻出草药。”

邱野看她。

“艾草、苍术、半夏……味道不一样。”

“然后?”

“我能……找药?”

“能找盐吗?”

她摇头。

“盐没味。”

“有。

咸。”

“我是说……气味。”

“植物有气味,盐是矿物。”

她闭嘴。

邱野躺下,靠墙。

他闭眼,听。

屋外,风穿过坡地,吹动草叶。

远处,狗叫了一声,又停。

近处,有人走动。

脚步轻,但不是试探。

是规律的,来回。

他睁眼。

任禾在门口,来回走。

“干什么?”

“消食。”

“为什么?”

“吃了盐,血走快了。”

他点头。

“以后每天,一人一撮盐。”

“不够。”

“省着。”

“我能种沙菽。”

“种在哪?”

“南坡,土干。”

“有水?”

“我能找。”

“找到再说。”

她停住,看他一眼,回屋。

邱野没睡。

他坐起,摸左臂。

狼牙纹身在昏光下看不清,但能摸到凸起的皮痕。

他想起刚果的雨林。

那时他带队设伏,用钢丝陷阱吊死敌方哨兵。

也是V形引导,也是活扣。

那时他信规则。

规则是:服从命令,完成任务。

后来他不信了。

因为有人掐断引信,把雷塞回他怀里。

现在,他不信规则,只信结果。

结果是他还活着。

而这里,没人会给他发补给。

没人会空投物资。

他得自己造。

盐有了。

肉有了。

下一步,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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