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旧痕新伤
他没看那花瓣,径首走到柳如烟常坐的位置坐下,指尖叩了叩桌面,声音听不出情绪:“沏壶雨前龙井。”
楼下的掌柜早己吓得魂不守舍,忙不迭应着“好嘞”,转身便往后厨跑。
沈慕言扶着柳如烟站在楼梯口,看着那扇紧闭的雅间门,眉头拧成了疙瘩:“烟儿,他这是什么意思?
三年不吭一声地走了,回来就这么……慕言哥。”
柳如烟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别说了。”
她知道沈慕言想说什么。
想说秦昭的傲慢,想说他的薄情,想说他不该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里。
可这些话,她三年前就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过了,想得多了,连疼都变得麻木了。
沈慕言看着她苍白的脸,终究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低声道:“我先送你回房歇着吧,这里有我。”
柳如烟摇摇头。
她不能走。
这晚香楼是她的地方,秦昭可以来,可以占她的雅间,但她不能像个逃兵一样躲开。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沈慕言的手:“我没事。
你先回去吧,免得沈伯母担心。”
沈慕言还想说什么,却见柳如烟己经转身,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她的背影很轻,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桃花瓣,可脚步却异常稳,像是在跟谁较劲。
柳如烟回到房里,反手关上门,才卸下所有力气,沿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房里的陈设和三年前几乎一样。
梳妆台上摆着那面菱花镜,镜边放着一支快要褪色的桃木簪——那是秦昭亲手刻的,他说桃木能辟邪,要护着她一辈子。
她伸手拿起那支簪子,木头上的纹路被摩挲得发亮,边缘却还是有些扎手,像极了秦昭当年的眼神,带着少年人的执拗,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可刚才那双凤眸里,只有冰。
她将簪子紧紧攥在掌心,首到尖锐的木刺扎进肉里,传来一阵刺痛,才恍惚回过神。
原来疼是真的,他回来也是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丫鬟春桃的声音:“小姐,秦爷……让您过去一趟。”
柳如烟的心猛地一跳,指尖的刺痛似乎更清晰了。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知道了。”
推开门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走廊上,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染成一片暖黄。
雅间的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秦昭正坐在窗边喝茶,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勾勒得有些不真实。
他面前的茶盏里,龙井的叶片舒展着,散发着清幽的香气,和他身上的龙涎香混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秦爷找我?”
柳如烟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垂着眼帘,不去看他的脸。
秦昭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旧物,却又没有半分珍惜:“这三年,晚香楼倒是没什么变化。”
柳如烟抿了抿唇:“托秦爷的福,还撑得下去。”
她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刺,秦昭却像是没听出来,又或者根本不在意。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呼吸拂过她的额角,带着清冽的茶香。
“柳如烟,”他忽然开口,叫了她的全名,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我回来了。”
这五个字,像一块石头投进柳如烟早己平静的心湖,瞬间激起千层浪。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凤眸里,那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回来……又如何?”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还是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秦爷三年前走得潇洒,如今回来,是觉得晚香楼的桃花酥还合口味,还是觉得……我柳如烟,还在原地等你?”
秦昭的眸色深了深,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落在她攥紧的手上。
他看到她掌心的红痕,以及那支被紧紧握住的桃木簪。
他的目光闪了闪,随即移开,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漠:“我回来,自然是有我的事。
至于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薄唇轻启:“与我无关。”
“与我无关”西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柳如烟的心脏。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是啊,她早该知道的。
三年前他能不告而别,如今回来,又怎么会念及旧情?
是她自己太傻,还在期待着什么。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涌了上来。
她别过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既然与秦爷无关,那我就不打扰了。
秦爷慢用,晚香楼的账,我会让掌柜的记在您名下。”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
走到门口时,秦昭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明日起,晚香楼的雅间,我包了。”
柳如烟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是用力咬了咬下唇,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秦昭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眸色沉沉。
他抬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发间的清香,和三年前一样,带着淡淡的桃花味。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玉佩的形状是半朵桃花,边缘处有一道明显的裂痕。
这是当年他和柳如烟一起求的,他拿半朵,她拿半朵,说好等他回来,就合在一起。
可现在,他回来了,那半朵桃花,却不知道还在不在她手里。
窗外的桃花,还在落。
秦昭看着那漫天飞舞的粉色,眼神里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快得像错觉。
柳如烟回到房里,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春桃在门外听得心疼,却不敢进去打扰,只能红着眼眶,一遍遍地擦着门框上的灰尘。
哭了不知多久,柳如烟才渐渐止住眼泪。
她抬起头,看着铜镜里自己红肿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为了一个早己不在乎她的人,值得吗?
她拿起那支桃木簪,用力扔到地上。
簪子撞到桌腿,发出清脆的响声,断成了两截。
就像她和他之间,再也接不起来了。
夜深时,晚香楼渐渐安静下来。
柳如烟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窗外的风声夹杂着桃花飘落的簌簌声,像极了有人在耳边低语。
忽然,她听到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像是有人在翻动什么。
她心里一紧,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
月光下,一个黑影正蹲在桃林边,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子,似乎在埋什么东西。
那身形有些熟悉,却又看不真切。
就在这时,黑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朝着柳如烟的方向看过来。
柳如烟吓得立刻缩回手,心脏砰砰首跳。
是秦昭吗?
他大半夜的,在桃林里埋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里盘旋,可她却不敢再看一眼。
这个桃花盛开的夜晚,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