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凄厉质问
她没推门,只是站在门外,那股从潭底带来的寒气就顺着门缝往里钻。
屋里的电视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阵慌乱的响动,像是有人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谁……谁啊?”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颤音。
是阿昌。
二十年了,他的声音不再像当年那样洪亮,变得像漏风的风箱,每一个字都透着腐朽的气息。
楚人美没说话,只是抬起手。
那些湿漉漉的黑发像有了生命,顺着门缝、窗缝,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屋里的灯光“滋啦”一声,开始疯狂闪烁,明明灭灭间,映出一个佝偻的身影——阿昌正拄着拐杖,惊恐地望着门口,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像个被揉皱的纸团。
“是……是你吗?”
阿昌的牙齿在打颤,“不……不可能……你己经死了……死了二十年了……我死了?”
楚人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像冰锥子扎进屋里,“是谁让我死的?
阿昌,你说啊。”
“哐当!”
阿昌手里的拐杖掉在地上,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门口不停地磕头:“美……美娘……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放过我吧……我给你烧纸钱……给你修坟……修坟?”
楚人美冷笑,笑声里带着水腥气,“我的坟,不就在那口烂潭里吗?
你当年把我推进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给我修坟?”
随着她的话,屋里突然“哗啦啦”下起雨来——不是真的雨,是她头发上滴落的潭水,凭空出现在屋里,打湿了地板,打湿了阿昌的衣服。
那水冰冷刺骨,阿昌冻得浑身发抖,却不敢躲。
“是他们逼我的!”
阿昌突然尖叫起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族长!
是他说你和戏班班主有染,坏了村里的名声!
他说必须沉潭,不然会遭天谴!
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没办法?”
楚人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凄厉的怨毒,“我嫁给你十年,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家务,你说一句‘没办法’,就把我推进潭里?
阿昌,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楚人美什么时候对不起你?
什么时候对不起这个家?”
她的话像鞭子,一下下抽在阿昌的心上。
他抱着头,在冰冷的雨里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孩子:“我……我贪生怕死……我怕族长把我也赶出村子……我怕……你怕?”
楚人美猛地推门而入!
门轴“吱呀”一声断裂,门板重重地砸在地上。
楚人美站在门口,黑发无风自动,遮住了脸,只露出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她身上的潭水不停地往下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倒映出她扭曲的身影。
“你怕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她一步步走向阿昌,每走一步,脚下的地板就“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缝,“我在潭底挣扎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是不是正和村里的寡妇***?
是不是正拿着我的嫁妆,给你儿子买糖吃?”
“不!
没有!
我没有!”
阿昌惊恐地往后挪,“小远……小远他想你想疯了,天天哭着要娘……我……我心里也苦啊……小远……”听到这个名字,楚人美身上的怨气似乎滞涩了一下,那双怨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现在怎么样了?”
“小远……他……”阿昌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愧疚和无奈,“他长大了,考上了城里的大学,很少回来了……他恨我,恨我当年没救你……”楚人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想象着小远从小到大,在没有娘的日子里,是怎么过的?
是不是被人嘲笑“没娘的孩子”?
是不是在梦里哭着喊娘?
一股更深的恨意,从她心底涌了上来。
不是针对小远,而是针对眼前这个懦弱自私的男人,针对那些冷血无情的族人,针对这个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人间!
“苦?”
她盯着阿昌,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能把人冻成冰,“你的苦,比得上我在潭底的二十年吗?
比得上小远没有娘的二十年吗?”
她猛地抬起手,那些飘荡的黑发瞬间像毒蛇一样窜出,缠上了阿昌的脖子!
阿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手脚乱蹬,拼命地想掰开那些黑发,可那些黑发像钢索一样坚硬,越勒越紧。
他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脖子往身体里钻,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夜晚,看到楚人美在潭水里挣扎,看到她伸出手向他求救,而他却转身走开……“美娘……饶命……饶命啊……”阿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泪和鼻涕流了一脸。
楚人美看着他痛苦的样子,那双怨毒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怜悯。
她想起了自己被按进水里时的窒息感,想起了淤泥堵住口鼻的绝望,想起了小远哭红的眼睛……“晚了。”
她轻声说。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拄着拐杖,站在院子里,看着屋里的一切,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带着一种了然的平静。
是村里的老族长。
当年下令沉潭的,就是他。
如今他也老了,背驼得像个虾米,但眼睛里的精光,却比当年更甚。
“楚人美,”老族长开口了,声音苍老却有力,“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我不拦你。
但阿昌己经受到惩罚了,你就放过他吧。”
楚人美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放过他?
那谁放过我?”
“天道轮回,自有公道。”
老族长说,“你当年的事,是我们对不起你。
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纠缠不休,只会让自己的怨气越来越重,最终不得超生。”
“公道?”
楚人美笑了,笑得凄厉而绝望,“我的公道,在哪里?
在这口烂潭里吗?
在我二十年的痛苦里吗?
老东西,你也配跟我谈公道?”
她的黑发突然分出一部分,像鞭子一样抽向老族长!
老族长不躲不闪,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牌,木牌上刻着“土地神位”西个字。
那木牌散发着微弱的金光,挡住了抽来的黑发。
“我知道你怨气重,”老族长叹了口气,“但这里是阳间,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土地神不会坐视不理的。”
楚人美看着那个木牌,又看了看老族长,眼睛里的怒火更盛:“土地神?
他当年在哪里?
在我被沉潭的时候,他怎么不出来主持公道?
现在我回来了,他倒要出来管我了?”
她的话音刚落,院子里突然刮起一阵旋风,旋风里,土地神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
他还是那副乡绅打扮,手里拄着龙头拐杖,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
“那个……楚姑娘,”土地神搓了搓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嘛。
老族长也是一片好意。”
“好意?”
楚人美盯着土地神,“他的好意,就是看着我被冤死?
你的好意,就是袖手旁观?”
土地神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干笑着打哈哈:“这个……阳间的事,自有阳间的规矩,我一个小小的土地神,也不好插手啊。”
“规矩?”
楚人美冷笑,“什么规矩?
是‘有钱有势就能草菅人命’的规矩?
还是‘为了所谓的名声就能牺牲无辜’的规矩?
这样的规矩,我偏要破了它!”
她猛地一挥手,缠在阿昌脖子上的黑发突然松开,转而像潮水一样涌向土地神和老族长!
土地神吓了一跳,赶紧举起龙头拐杖,拐杖顶端的龙头张开嘴,喷出一道黄光,挡住了涌来的黑发。
但那黑发太多了,像无穷无尽的潮水,不断地冲击着黄光,黄光渐渐变得暗淡。
“楚姑娘,你别冲动啊!”
土地神急得大喊,“你这样会闯大祸的!”
“大祸?”
楚人美一步步走出屋门,站在院子里,仰天长啸,“我楚人美己经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大祸能比这更惨?
今天,我就要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公道!
什么叫报应!”
她的声音响彻整个村子,那些沉睡的村民们,都被这凄厉的长啸惊醒,纷纷披衣起床,朝着这边看来。
他们看到院子里那个黑发遮脸的女人,看到那漫天飞舞的黑发,看到土地神和老族长狼狈的样子,都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出声。
土地神看着越来越多的村民被惊动,心里暗暗叫苦。
他知道,这事己经闹大了,再不想办法,恐怕就要传到城隍爷甚至更上面的神灵耳朵里了。
他偷偷掏出地脉镜,飞快地在上面点了点,给东岳泰山府君发了条私信:府君大人,不好了!
楚人美闹得太凶了,我快顶不住了!
您快想想办法啊!
没过多久,私信回复过来了,只有两个字:看戏。
土地神看着这两个字,顿时愣住了。
看戏?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看戏?
他抬头看向天空,仿佛能看到云端之上,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们,正拿着“天眼看”(类似望远镜的法宝),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的一切。
土地神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而院子里的楚人美,还在不停地发泄着自己的怨气。
她的黑发像黑色的火焰,燃烧着整个院子,也燃烧着她心中积压了二十年的痛苦和仇恨。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阿昌,老族长,还有那些当年参与其中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还要问问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问问他们所谓的公道,到底在哪里。
夜,还很长。
这场凄厉的质问,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