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身材高挑,长发披散在肩头,轻翘起二郎腿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下巴用手托起,眼神落在别处,无心享受乐曲。
与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们不同,女人只身穿一件短袖和牛仔短裤,是医院里为数不多明亮的色彩。
待沈予景看清,瞳孔微缩,身躯一震,像是不可置信般站起身。
琴椅被她的动作向后拖行了一段距离,发出尖锐难听的拖拽声。
女人听见这边的动静,好奇地转过头,就看到站在钢琴旁眼眶微微泛红的那位。
西目相对,对方的身影映入眼眸,沈予景看见宋晴思起身,缓缓朝自己走来。
这是…宋晴思吗?
比起高中时还稍显稚嫩的她如今更是魅力尽显。
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与那脚步声重合,振聋发聩,再听不得其他声响。
有那么一瞬间,她顿感自己所有的感官消失,只与宋晴思身处一个纯白空间,独见她一人。
宋晴思好像高了,好像瘦了。
是不是所有人在久别重逢之后都只会说这句?
可是宋晴思真的好瘦。
她眨了眨眼,视线重新聚焦,宋晴思己然来到她跟前。
风又一次拂过她的身旁,空中飘扬的发丝交织在一起,视线被遮挡,只听见对方那令她朝思暮想的声音。
“好久不见。”
——十年,再次见到青春时期暗恋的人是什么感受?沈予景说不太清。
若是放在前几年,或许她会不假思索地冲上去狠狠抱住对方,然后大哭一场,诉说这几年的相思,不顾对方任何想法,只剩少年人的冲动。
然后尴尬又匆忙地解释,最后以道歉收尾。
只是如今沈予景再做不到这么不管不顾,所谓成年人的体面让她如今的失态也不过是像现在这般,眼眶微红,说出口的话带了点鼻音。
“好,好久不见”好奇怪,为什么宋晴思总会看到她这么狼狈的样子?
这是什么定律吗?
可当下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于是在宋晴思开口之前,沈予景就拉着她远离钢琴,走到角落。
“你,你怎么在这里?”
沈予景有点害怕,医院肿瘤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饶是沈予景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在这里同宋晴思再见。
“有个朋友父亲长了肿瘤,良性,今天的手术,硬拉着我过来”听着不像骗人,宋晴思应该没什么理由骗她。
沈予景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是她有事就好,什么朋友不重要。
重逢带来的喜悦逐渐被冲散,心脏传来阵阵钝痛,她脸色隐隐发白。
宋晴思并未察觉,神色平静,淡淡地说道。
“我现在还有事,晚点吃个饭?”
沈予景很想答应,又猛然记起宋晴思一向不喜她和她别的朋友接触,思至此,违心的话从嘴里说出:“不了。”
宋晴思听到她的回答,先是一愣,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身正准备离开,手腕却又被某个人的手狠狠攥住,力道之大痛得她皱了皱眉。
宋晴思回头,眼神透出不解。
沈予景惊觉这般行为有多么不妥,察觉自己又一次失态,她着急忙慌松开手,只可惜对方白皙的手腕还是因为她的用力留下一圈红印,刺眼的很。
愧疚感从心底蔓延,流至全身,她不想的。
低声道了歉,又试探道:“你……可不可以给个…给个联系方式…?”
紧张,怎么能不紧张?
梦中期盼了多少次的场景终于有一天真实地呈现在她眼前,这让她怎么冷静?
任夏曾经劝诫过的话历历在目,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宋晴思没有犹豫,很快与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
目的达成,沈予景没再纠缠宋晴思,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思绪万千,眼泪被她用力忍下来,手抖得不成样子,差点在接下来的演奏中出错。
等到时长差不多了,沈予景才一一与那些患者道别,和她们约定好下一次再见面,也不知多少人能兑现。
匆匆与工作人员交涉完,又快速离开医院,脚步漂浮,喘的厉害。
等到坐上计程车的时候沈予景的面色己经很差了,前排的司机见状还特地关心了两句。
沈予景报了自家地址,随口回了句没事,便没有再说话。
计程车驶离医院,窗外景观迅速变化,沈予景的呼吸随之变得粗重。
她闭了闭眼,思绪再次回笼的时候沈予景己经站在自家玄关,麻木地换鞋,鞋面湿透,提起来的时候还在滴答滴答地滴水。
忘了自己怎么到的家,或许踩了很多水坑,或许在漾广闷热的下雨天没有打伞,或许没有坐电梯,她想不起来了。
时间好像被不知名的人偷走,沈予景有点想报警,希望警察能抓到这个偷走她时间的人把缺失的那些记忆还给她。
双腿微麻,她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到客厅,很无力地躺在地上,与地板碰撞出一声巨大的闷响,却不觉疼痛。
沈予景呼吸变得急促,可是氧气却不见得进入到她的肺,她像一条溺水的鱼。
可是鱼不会溺水,为什么沈予景却会溺在氧气里?
无人知晓答案。
没有开灯,漾广雨季的天空灰蒙蒙的,连带着周遭一片漆黑,沈予景用力坐了起来,屈起双膝,颤抖地点开手机。
屋内唯余手机的光亮,柔和地打在沈予景脸上,屏幕显示着她刚刚发给任夏的信息,时间5:45。
我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