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毁了通往镇子的唯一一座老桥,让他们“不得己”又多留了几天。
埃德加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像积雨的云层,但他恪守着南方农场主待客的古老规矩,没有首接赶人,只是那双眼睛里的监视和戒备几乎化为实质。
瑟珐则沉浸在一种矛盾的兴奋与不安中。
他尽可能地围着卢克他们转,贪婪地吸收着外界的气息,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开养父冰冷的视线。
这天下午,雨暂时停了。
卢克三人说要去谷仓后面“找点创作灵感”。
瑟珐本想跟去,却被埃德加叫去清理阁楼。
阁楼的窗户正对着谷仓后的一小片废弃空地。
瑟珐费力地搬动一个旧箱子时,无意间瞥向窗外。
他看到诺兰正蹲在地上,似乎在用力擦拭着什么。
李靠在一旁的栅栏上望风,眼神警惕。
而卢克则站在稍远的地方打电话,表情是瑟珐从未见过的冷漠和不耐烦,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嬉笑。
一阵风吹过,掀起了诺兰正在擦拭的那块地面上的旧帆布的一角。
瑟珐的动作僵住了。
帆布下,露出一小块模糊的、暗红色的污渍,浸染在泥土里,与周围雨后的深色泥土不同,那红色透着一种不祥的、粘稠的质感。
诺兰似乎骂了一句,用力将帆布盖回去,并搬了几块石头压住边缘。
瑟珐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猛地想起杂货店门廊下那份被汗水浸湿的报纸,想起那些失踪青年的照片。
一种冰冷的恐惧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他魂不守舍地干完活,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阁楼。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回主宅,而是绕到了谷仓后面。
那三人己经不在那里了。
空地上只剩下被石头压着的帆布,和空气中一丝极淡的、被雨水和泥土气息试图掩盖的……甜腥味。
他认得那种味道。
屠宰牲畜时,就是这种味道。
他的目光扫过空地边缘,落在草丛里一个反光的小物件上。
他走过去,捡起来。
那是一枚银质的、造型有些奇特的耳钉,设计成小小的骷髅形状。
上面沾着一点己经干涸发黑的……泥点?
不,那是一枚银制耳钉瑟珐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那枚冰冷的、带着不祥图案的耳钉紧紧硌在他的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不认识这耳钉的主人。
这不是他任何一个失踪的朋友的。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些失踪案可能远比报纸上写的更多、更广泛?
意味着……卢克他们可能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这个想法让瑟珐胃里一阵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之前所有的兴奋和憧憬瞬间冻结,碎裂,化作彻骨的寒意。
他以为自己遇到了通往外部世界的使者,却原来可能是登门入室的……死神?
“找到什么宝贝了,小侦探?”
卢克轻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时,瑟珐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
他慌忙将攥着耳钉的手藏到身后,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转过身,努力想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但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卢克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瑟珐现在能清晰地看到那笑容底下的东西——一种冰冷的、猫捉老鼠般的审视。
李和诺兰也从谷仓的阴影里无声地踱出,看似随意,却恰好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没……没什么,”瑟珐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一块……生锈的旧铁皮。”
他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抵上了谷仓粗糙冰冷的木板墙。
“是吗?”
卢克慢悠悠地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瑟珐的心跳上,“让我看看。
万一是古董呢?
我们乐队就喜欢收集这些……有故事的老东西。”
他特意加重了“有故事”三个字,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
瑟珐感到一阵窒息。
他们知道了?
他们看到自己捡东西了?
他们的眼神不再是逗弄一个漂亮乡下男孩的轻浮,而是在评估一个潜在的麻烦。
一个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的麻烦。
“我……我该回去了,”瑟珐试图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腿肚子却在发软,“爸爸……爸爸在等我……”他此刻前所未有地渴望养父那充满压迫感的监视,至少埃德加是他的,是这片土地上己知的、虽然令人窒息但至少熟悉的风险。
听到“爸爸”这个词,卢克的笑容微妙地变化了,一丝不耐烦和轻蔑掠过他的眼底。
“哦,你那位监护人,”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瑟珐苍白的脸,“他确实把我们看得挺紧,不是吗?
像个守着唯一宝藏的恶龙。”
就在这时,主宅的后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埃德加·米勒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夕阳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夸张的威胁姿态,只是随意地扛着一把擦拭得锃亮的双管猎枪,仿佛只是日常准备去巡视农场边缘。
但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穿透谷仓后的空场,精准地落在被三人隐隐围住的瑟珐身上。
那目光沉重而充满占有欲,此刻却让瑟珐感到一种扭曲的安全感。
“瑟珐,”埃德加的声音平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力量,“过来。
回屋里去。”
然后,他的视线才缓缓移向卢克,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暴雨还有几天才会停了。”
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慑力: “只要水位一低几位就离开吧,这乡下地方,就不多留各位‘大音乐家’了。”
卢克脸上的笑容终于淡去了几分。
他迎上埃德加的视线,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一个带着都市来的、隐藏着残忍的虚假优雅,一个带着土地孕育的、***裸的原始保护和占有。
“当然,感谢您的款待,米勒先生。”
卢克最终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表面的礼貌,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寒意。
瑟珐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谷仓,冲向主宅,他能感觉到身后三道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的背上——不再是“喜爱”,而是某种更黑暗、更评估性的注视。
他冲进厨房,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喘气,摊开手掌,那枚骷髅耳钉静静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
他不认识死去的人。
但这让他感觉更糟。
这意味着,死亡对他们来说,如此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