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睁开眼,社科院宿舍那盏昏黄的台灯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残阳 —— 不是现代城市被玻璃幕墙过滤后的温柔余晖,是带着铁锈味的、把天空染成血红色的光。
鼻腔里的气味先于思维炸开。
浓郁的血腥气底下,是腐肉的酸臭,是被烧焦的木头味,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属于死亡的腥甜。
他下意识地抬手捂嘴,指尖触到的却是黏腻的液体,低头一看,袖口己被暗红浸透。
“呕 ——”胃里翻江倒海,陈烬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听见身下传来 “咔嚓” 一声轻响,脆得像冬天踩碎冰碴。
他浑身一僵,缓缓低头 —— 是一截断裂的胫骨,白森森的断面还挂着碎肉,被他一压,竟渗出了几滴黑褐色的血。
周围是一片废墟。
烧毁的村落像被啃过的骨头,东倒西歪的茅草屋只剩下焦黑的木架,断墙裂口里还卡着半块带血的衣襟。
不远处的土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有的被马蹄踏得不成形,有的眼睛还圆睁着,苍蝇正一群群地落在他们暴突的眼球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 “嗡嗡” 声。
其中一面断墙上,赫然钉着半具尸体。
不知道是被什么利器从腰斩断的,残躯晃悠悠地挂在生锈的铁矛上,肠肚垂下来,拖在地上像条肮脏的破布。
“这是…… 哪里?”
陈烬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记得自己昨晚还在宿舍赶论文,研究的是东汉末年的土地兼并问题,导师拍着他的肩膀说:“小烬啊,别太理想主义,那时候人相食都是常态,活下去就不错了,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他当时怎么反驳的?
好像是梗着脖子说:“只要有合适的技术,有合理的分配方法,人就不该饿肚子,更不该互相啃食……”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
他颤抖着摸向胸口,那里果然有个东西 —— 一个磨得边角发白的帆布包,是导师送他的毕业礼物。
拉开拉链,里面没有手机,没有钱包,只有一本封面磨损的《中国古代农业史》,还有一个用塑料袋裹着的小布包。
打开布包,是半袋土豆。
表皮发皱,带着泥土的痕迹,显然放了些日子,但没有腐烂。
这是他昨天在实验室借的研究样本,想看看这种高产作物如果出现在汉末,能不能缓解饥荒 —— 没想到,竟然以这种方式,跟着他一起来了。
“汉末……” 陈烬看着断墙上那半具尸体,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土豆,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导师说的 “人相食”,不是史书上冰冷的三个字。
是脚下踩碎的骨头,是鼻尖萦绕的腐臭,是断墙上那双眼死不瞑目的眼睛。
而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现代研究生,带着半袋土豆,和一脑子 “人人平等” 的空想,掉进了这片吃人的乱世。
风卷着灰烬吹过,带着呜咽般的声响。
陈烬抱紧帆布包,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在这里,“活下去” 这三个字,比他所有的理想加起来都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