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第一次见到林砚深,是在二十岁那个兵荒马乱的夏天。那年夏天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蝉鸣聒噪得能掀翻屋顶,柏油路被晒得发软,空气里飘着冰镇西瓜和栀子花混合的甜香。
我攥着皱巴巴的***传单,站在百货公司门口的树荫下,
看着玻璃门里穿着精致套装的导购员,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刚发的传单被我不小心掉进了喷泉,现在手里只剩三张,距离店长要求的五十张还差得远。
“需要帮忙吗?”一道清冽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像冰汽水炸开的气泡,
瞬间驱散了黏在皮肤上的燥热。我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
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帆布包,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乱,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脸上,
给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光。最显眼的是他的眼睛,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
亮得能映出我的慌张。“我……我没事。”我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传单往身后藏,脸颊发烫。
天知道我刚才盯着玻璃门发呆时,是不是把“找不到工作好焦虑”的蠢样全写在了脸上。
他却像是看穿了我的窘迫,视线落在我捏得发白的手指上,
嘴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传单不够了?我刚看到你在喷泉边捡东西,是不是掉进去了?
”我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讷讷地点头。他没再多问,
伸手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叠宣传单页递过来:“正好我刚从楼上打印店出来,
多打了几份空白的,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用我的笔写上去。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帆布包侧面印着“市美术馆志愿者”的字样,包里露出半截画筒,
看来是学艺术的。而他递来的宣传单页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
空白的页面干净得让我心慌。“这怎么好意思……”“举手之劳。
”他已经从包里拿出一支黑色水笔,笔尖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你看,这里有长椅,
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写。”百货公司门口的长椅被晒得发烫,他却毫不在意地坐下,
还绅士地往旁边挪了挪,给我留出大半的位置。我犹豫着坐下,
指尖刚碰到长椅就被烫得缩回手,他看到后轻笑出声,
从包里翻出一本厚厚的画册垫在我身下:“垫着吧,这本是馆里的旧画册,不怕烫。
”画册封面是莫奈的《睡莲》,边角有些磨损,却散发着油墨和时光沉淀的温柔气息。
我抱着画册坐下,听着他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他写字的姿势很好看,手腕轻转间,漂亮的行楷就在纸上铺开。我偷偷瞥过去,
看到他把我***的奶茶店地址、优惠活动工工整整地写在空白单页上,字迹清隽有力,
比店长给的模板好看一百倍。“你字写得真好看。”我忍不住小声赞叹。
他抬笔的动作顿了顿,侧头看我时眼里带着笑意:“练过几年书法,随便写写。
”他指了指我手里的笔,“你也写吧,我们分工快一点,不然太阳落山前可能写不完。
”那天下午,我们就坐在百货公司门口的长椅上,一人一支笔,
在空白单页上写满了“第二杯半价”“买一送一”的优惠信息。他写字快,
总能在我写完两张时就完成五张,然后耐心地等我,
偶尔提醒我“这里的地址写错了”“优惠日期要标清楚”。风从街角吹过来,
带着远处冰淇淋车的甜香,他额前的碎发被吹得晃动,有几次差点扫到我的脸颊。
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像雨后森林里的清新空气,和这个燥热的夏天格格不入,
却又该死的好闻。等我们把五十张传单补完时,夕阳已经把天空染成了橘粉色。
他帮我把传单整理好,用订书机在左上角订成整齐的一叠,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学生。
“谢谢你。”我抱着传单,感觉心里某个角落被悄悄填满了,“我叫苏晚,苏州的苏,
夜晚的晚。”“林砚深。”他伸出手,掌心干燥温暖,“森林的林,砚台的砚,深浅的深。
”我们的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我猛地缩回手,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乱跳。他像是没察觉我的异样,
指了指百货公司对面的奶茶店:“正好,用你的员工优惠,请我喝杯冰奶茶吧?就当是谢礼。
”那杯加了双倍珍珠的冰镇乌龙奶茶,成了我整个夏天最甜的记忆。
2、我们坐在奶茶店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路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知道了他是美术学院油画系的大三学长,暑假在美术馆做志愿者,
今天是来百货公司给画展做宣传物料的;他知道了我是外语系的大二学生,
为了攒学费和生活费,暑假在奶茶店和百货公司做***,
梦想是能攒够钱去巴黎看一次莫奈的真迹。“莫奈的《睡莲》?”他眼睛亮了亮,
从帆布包里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我看,“我上周去美术馆整理藏品,
拍到了莫奈的真迹复刻版,你看。”照片里的《睡莲》色彩氤氲,
蓝紫色的光影在画布上流动,比画册里的印刷版鲜活百倍。我盯着照片里的睡莲池,
指尖轻轻点在屏幕上:“我高中时在美术课本上第一次看到它,
就觉得怎么会有人把光画得这么美……”“莫奈说过,他画的不是睡莲,是光。
”林砚深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等下个月美术馆的‘印象派特展’开展,
我可以帮你申请志愿者名额,就能免费看真迹复刻展了。”我猛地抬头,
眼睛瞪得圆圆的:“真的吗?”他笑着点头,眼里的光比窗外的路灯还要亮:“当然,
不过有个条件。”“什么条件?”我紧张地攥紧了奶茶杯,吸管被我咬得变了形。
“到时候你要陪我一起整理展品标签。”他指了指自己帆布包里露出的标签模板,
“那些法语说明我不太熟,正好需要一个外语系的‘翻译官’。”夏夜晚风吹起窗帘,
带着远处夜市的烟火气涌进奶茶店。我看着他眼里跳动的笑意,
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真的不一样了。3、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他的微信头像是一张逆光拍摄的画室照片,画架上蒙着白布,角落里堆着颜料管,
透着一股艺术家的随性。我反复看着那个头像,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傻笑的脸。
第二天我去奶茶店上班时,店长破天荒地没骂我传单发得少,
反而塞给我一杯免费的杨枝甘露:“昨天有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来问你,说你帮他做了好事,
非要请你喝奶茶。”我捧着那杯冰凉的杨枝甘露,感觉甜意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原来他回去后,还特意绕到奶茶店替我解释了传单的事。从那天起,
我的夏天变得忙碌又甜蜜。白天在奶茶店和百货公司之间穿梭,晚上就抱着法语词典啃,
为下个月的美术馆志愿者工作做准备。林砚深偶尔会发微信来,
有时是问我某个法语单词的发音,有时是分享他在画室看到的晚霞,
有时只是简单的一句“今天天气热,记得多喝水”。我们的聊天记录像夏日藤蔓一样疯长,
从喜欢的画家聊到讨厌的香菜,从童年糗事聊到未来梦想。
我知道了他小时候学书法被父亲罚抄《兰亭集序》,知道了他最爱的颜料是群青,
知道了他梦想开一间有院子的画室,院子里要种满向日葵。他也知道了我最怕打雷,
知道了我奶奶做的梅干菜扣肉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知道了我攒钱想去巴黎,
其实是因为奶奶年轻时在巴黎留过学,却再也没回去过。“等你攒够钱,我陪你一起去。
”某天晚上,他突然发来这样一条消息。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悬在输入框上,
却不知道该回什么。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连带着耳朵都烧了起来。
美术馆的印象派特展开展那天,我特意穿了新买的淡蓝色连衣裙。林砚深在美术馆门口等我,
今天他换了件浅灰色的亚麻衬衫,画筒背在肩上,帆布包上别着一枚向日葵胸针。“给你的。
”他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出一小束栀子花,花瓣上还带着水珠,“路过花店看到的,
觉得很配你的裙子。”栀子花的甜香混着他身上的松木香,在我鼻尖萦绕。我接过花束,
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像触电般缩回,却看到他耳尖悄悄红了。
那天我们在美术馆待了整整一天。他带我看莫奈的睡莲、雷诺阿的舞会、德加的芭蕾***,
耐心地给我讲每幅画背后的故事。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在我耳边哼唱一首古老的歌谣。整理展品标签时,我们的距离很近,
我能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他的手指偶尔会碰到我的手背,每次碰到,
我们都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缩回手,然后偷偷看对方,忍不住笑出声。傍晚闭馆时,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温柔的橘色。我们并肩走在美术馆后面的林荫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几乎要交叠在一起。“苏晚,”他突然停下脚步,声音有些紧张,“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攥着栀子花的手指微微发颤。蝉鸣突然变得很响,
晚风里的花香也变得格外浓郁,我甚至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我……”他深吸一口气,眼神认真地看着我,“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是想和你一起看画展、一起吃冰淇淋、一起等夏天结束的那种喜欢。
”夏日的晚风吹起我的裙摆,也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眼里的紧张和期待那么明显,
像星星一样亮。我看着他被夕阳染红的侧脸,突然觉得所有的不安和犹豫都消失了。
我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了他。“林砚深,”我把脸埋在他的衬衫里,声音闷闷的,“我也是。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用更大的力气回抱住我。他的怀抱很温暖,
带着松木香和阳光的味道,让我觉得无比安心。远处的蝉鸣还在继续,
可我好像只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和自己快要溢出来的欢喜。4、那个夏天,
我们一起做了很多事。他带我去他的画室,看他画满向日葵的画布;我带他去奶奶家,
吃奶奶做的梅干菜扣肉,奶奶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笑得合不拢嘴;我们一起在夜市吃烤串,
他会把我不爱吃的香菜都挑出来;我们一起在河边散步,看星星一颗一颗爬上夜空。
他会在我***结束后,带着冰镇奶茶来接我,然后我们手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他会把我的法语笔记借去看,然后在旁边画满可爱的小插画,
有顶着颜料盘的小猫,有举着画笔的向日葵。他会在我因为攒不够学费而焦虑时,
悄悄帮我找了美术馆的长期***,说“这样既能练法语,又能赚钱,一举两得”。
我以为这样的夏天会一直继续下去,以为我们会像所有童话故事里的主角一样,
从夏天走到秋天,从校园走到未来。直到九月开学,我收到了奶奶突发脑溢血住院的消息。
那天我正在和林砚深一起整理画展的收尾工作,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看到姑姑发来的消息时,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手里的标签散落一地。“怎么了?
”林砚深立刻扶住我的肩膀,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却拦不住我发抖的身体。
“我奶奶……我奶奶住院了……”我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林砚深二话不说,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跑。他把画筒和帆布包扔在办公室,
背着我一路跑到地铁站,在拥挤的车厢里用身体护住我,轻声安慰:“别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