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着裤兜里的铜铃,快步穿过空无一人的菜市场,塑料布搭建的摊位在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响,像无数只巴掌在暗地里拍打着。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五分,距离子时三刻还有五十分钟。
槐安路的老槐树就在前面。
那棵树得三个人才能合抱,枝桠虬结,像只巨大的手掌伸向夜空,月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黑影,活像满地蠕动的蜈蚣。
树下围着半圈石栏,栏上刻着的捐建人名大多己经模糊,只有最东头那块石面上,用红漆新写了个歪歪扭扭的“九”字,在夜里看着格外扎眼。
林野刚走到树影边缘,就听见身后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他猛地回头,只见巷口的路灯闪了两下,突然灭了,黑暗像潮水般涌过来,瞬间吞没了刚才还亮着的街角。
“谁?”
他压低声音,手不自觉地摸向裤兜里的铜铃。
指尖触到铃身时,冰凉的金属突然泛起一丝暖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醒了过来。
没有人回答。
只有风穿过槐树叶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像是有人在哭。
林野咽了口唾沫,转身走向老槐树。
离得越近,越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檀香混着铁锈,还有点像便利店过期的牛奶,甜腻中带着***。
树身上有个树洞,洞口被藤蔓遮掩着,隐约能看到里面黑黢黢的,像只睁着的眼睛。
他绕着树转了半圈,没看到任何人。
难道被耍了?
那个短信,那只黑猫,都是幻觉?
可掌心铜铃的温度越来越高,提醒着他这一切都真实发生过。
“陈九?”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荡开,撞在对面的老居民楼墙上,弹回来时己经变了调,听着有些诡异。
回应他的,是一阵细碎的“沙沙”声。
声音来自树洞里。
林野的心提了起来。
他慢慢走过去,拨开缠在洞口的藤蔓。
藤蔓的叶子黏糊糊的,沾在手上像抹了层胶水,凑近了闻,那股***的甜腻味更浓了。
树洞很深,里面黑得不见底。
他刚想把手机掏出来照照,洞里突然滚出个东西,“咚”地撞在他的鞋面上。
是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浑浊的液体,瓶身贴着张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边缘己经发黑。
林野认得这东西,小时候在乡下见过,据说叫“镇物”,是用来驱邪的。
可这瓶子里的液体,怎么看着像凝固的血?
他刚想弯腰去捡,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那只手很凉,指甲又尖又长,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林野惊得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看见一个老头正站在他身后。
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布满皱纹,左眼浑浊不堪,像是蒙着层白翳,右眼却亮得惊人,正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铜铃。
“锁灵铃……”老头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果然是你。”
“你是陈九?”
林野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却发现老头的力气大得惊人,手腕被攥得生疼。
“是,也不是。”
老头歪了歪头,左眼的白翳抖了抖,“他们都叫我陈九,可我真正的名字……早忘了。”
他突然凑近,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刚才闻到的***味扑面而来,“你带着铃来,是想知道自己是谁,对不对?”
林野的心猛地一跳。
自己是谁?
他不就是林野吗?
一个父母早亡、靠着助学金和***勉强读完高中,现在在职校混日子的孤儿。
可这个问题,像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他心里最隐秘的地方——那些从小就缠着他的幻觉,那些别人听不到的低语,还有每次月圆之夜都会在他脑海里闪过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强装镇定,试图再次挣脱。
“别装了。”
陈九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像破锣一样刺耳,“你能看见‘它们’,能听见‘它们’说话,对不对?
就像刚才那只猫,别人顶多觉得它眼神凶,只有你能听懂它在求救。”
他猛地松开手,后退两步,指着树洞,“进去看看。”
林野愣了一下。
进树洞?
那里面黑黢黢的,谁知道藏着什么。
“不敢?”
陈九挑了挑眉,右眼的光更亮了,“还是怕知道真相?”
就在这时,林野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
不是短信,是电话,来电显示是一串乱码。
他下意识地接起,听筒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
“滋……找到他了……滋……槐安路……收网……”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透过电流传了过来,虽然模糊,却清晰地钻进了林野的耳朵。
是那些黑衣人!
他们找到这里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街道两端。
西边的路口,隐约有几个黑影正在靠近,步伐沉缓,和刚才在巷子里听到的节奏一模一样。
“他们来了。”
陈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脸色变得凝重,“比我预想的要快。”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给林野,“拿着!
进树洞!
一首往里走,别回头!”
林野接住一看,是个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着和铜铃上相似的扭曲人形,只是木牌的边缘己经发黑,像是被火烧过。
“这是什么?”
“保命的东西!”
陈九低吼一声,从背后抽出一根拐杖。
那拐杖看起来很普通,就是根磨得发亮的木头,可他握住拐杖的瞬间,杖头突然冒出一团淡蓝色的火苗,“别管那么多,进去!
记住,到了里面,不管听到谁叫你的名字,都别答应!”
西边路口的黑影越来越近,己经能看清他们身上的黑色风衣和手里闪着紫光的短棍。
“快走!”
陈九推了林野一把,自己则拄着拐杖,挡在了树洞前,淡蓝色的火苗在他头顶跳动着,“我老了,打不过他们了,但拖延一会儿还是能做到的。”
他回头看了林野一眼,左眼的白翳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活下去,找到‘门’,你才能知道一切。”
林野看着挡在面前的佝偻背影,又看了看越来越近的黑影,咬了咬牙。
他不知道陈九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树洞里有什么,但现在显然没有别的选择。
他转身钻进树洞。
藤蔓划过脸颊,留下***辣的疼。
树洞比看起来要宽,里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怀里的铜铃越来越烫,像是在指引方向。
刚钻进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紧接着是陈九的痛呼,还有那些黑衣人冰冷的喝骂声。
林野的心一紧,想回头,却想起陈九的话——别回头。
他咬着牙,加快脚步往里钻。
树洞深处传来一阵奇怪的风声,像是有人在耳边吹气。
他握紧手里的木牌,冰凉的木头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突然出现一点微光。
不是灯光,也不是月光,而是一种柔和的、像是玉石发出的白色光晕。
他朝着微光走去,脚下的路渐渐变得平坦,不再是粗糙的树皮,反而像是铺了层光滑的石板。
空气里的***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像是雨后青草的气息。
光晕越来越亮,终于,他走出了树洞。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住。
这里不是他以为的地下洞穴,而是一条古旧的街道。
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两旁是鳞次栉比的木结构房子,挂着褪色的幌子,上面写着些他认不全的繁体字。
街上没有路灯,却亮得很,光线来自天空——那不是夜空,而是一片灰蒙蒙的、像是被雾气笼罩的穹顶,看不到月亮和星星,只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缓慢地移动,像萤火虫。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街上有人。
那些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古代的长袍,有民国的旗袍,甚至还有几十年前的军绿色上衣。
他们面无表情地在街上行走,步伐僵硬,像是提线木偶。
最诡异的是他们的脸——五官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打湿的水墨画,只有一双眼睛异常清晰,空洞洞的,没有任何神采。
林野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铜铃,发现它己经不烫了,反而变得冰凉。
手里的木牌却开始发热,上面的人形图案像是活了过来,在光晕下微微扭动。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关切:“林野?
你怎么在这儿?”
他猛地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张叔。
住在他家隔壁的独居老人,平时总给他送些自己做的馒头,前两天还提醒他房租要涨了。
张叔怎么会在这里?
可下一秒,林野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张叔的脸在光晕下渐渐变得模糊,五官像融化的蜡一样流淌着,露出底下那张毫无神采的、空洞的脸。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野手里的木牌,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笑容,重复道:“林野,跟我回家吧……”林野吓得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一个幌子。
幌子摇晃着,上面的字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往生客栈”。
他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陈九说的“门”,难道就是通往这里的?
而张叔……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