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远处的镇子像卧在地上的巨兽,轮廓被晨光描出层金边。
路上己有了行脚的商人,挑着担子的小贩,还有赶早车的农户。
马蹄声、吆喝声、车轮碾过石子的“咯吱”声混在一起,像一首乱糟糟却热闹的曲子,撞得豹心一耳朵发麻。
“这就是……镇子?”
虎威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
他化形后虽比豹心一年长,却从没踏出过落霞岭半步,此刻看着路边卖早点的摊子冒起的白汽,都觉得新奇。
豹心一比他镇定些,却也忍不住偷偷拽了拽自己的粗布裙。
这裙子是大哥上次带回来的,靛蓝色,边角绣着简单的花纹,母亲说穿这个最像山下的姑娘。
可她总觉得不如皮毛自在,尤其看着路边妇人穿的襦裙,裙摆宽大,走路时像蝴蝶展翅,心里悄悄羡慕了一下。
“先找吃的,顺便打听事。”
豹心一压低声音,学着母亲教的样子,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无害”。
她摸了摸腰间的小布包,里面是她偷偷攒的碎银子——父亲和哥哥们换东西时常带回来,她趁母亲不注意收了些,此刻沉甸甸的,让她心里踏实。
两人跟着人流往镇子里走。
路边的摊子渐渐多了起来,卖豆浆的老汉支着大铁锅,白花花的豆浆冒着热气;炸油条的婆子手里的长筷子翻飞,金黄的油条在油锅里滋滋作响;还有卖糖糕的,糯米团子裹着芝麻,甜香飘出老远。
豹心一的鼻子动了动,脚步不由自主地停在糖糕摊前。
“姑娘,来块糖糕?”
摊主是个胖婶,笑眯眯地问。
“要……要两块。”
豹心一慌忙摸出碎银子,被胖婶摆手拦住:“不用这么多,两个铜板就够。”
她这才想起大哥说过,山下用铜板和碎银,银子是很值钱的。
忙从布包里翻出几枚亮晶晶的铜板递过去,接过热乎乎的糖糕。
糖糕烫得指尖发麻,她吹了吹,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糯米的软糯混着芝麻的香和糖的甜,比三哥带的麦芽糖还要好吃,暖烘烘地流进胃里,让她瞬间忘了一路的紧张。
“给。”
她递了一块给虎威。
虎威接过去,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噎得首瞪眼,被豹心一拉到豆浆摊前,又买了两碗豆浆。
“慢点吃,没人抢你的。”
豹心一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
虎威这才放慢速度,含糊不清地说:“比家里的蜂蜜饼好吃……”两人边吃边逛,眼睛都不够用了。
看捏面人的师傅三两下就捏出个活灵活现的小老虎,虎威看得挪不动脚;看卖花的姑娘篮子里插着各色的花,豹心一想起山里的野菊,觉得这些花虽艳,却少了点灵气。
“哎,你们听说没?
王爷的伤还没好利索,昨儿个又发了脾气,把药碗都摔了。”
旁边两个挑着菜的农妇闲聊,声音不大,却被豹心一灵敏的耳朵捕捉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一紧,拉了拉虎威的袖子,朝那两个农妇努了努嘴。
两人放慢脚步,假装看路边的摊子,仔细听着。
“可不是嘛,听说那妖怪下手忒狠,伤了王爷的腰,太医换了好几个,都没根治。”
“所以那些捉妖师才跟疯了似的,这周遭百里都快翻过来了,见着带点邪气的就抓,前阵子城西那户养狐狸的,都被当成狐狸精抓了去,后来才知道是冤枉的……嘘,小声点!
被捉妖师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农妇们走远了,豹心一和虎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
捉妖师果然在疯狂抓人,父亲和哥哥们……“得找着那个王爷,”豹心一咬了咬唇,“说不定能打听出点消息。
捉妖师这么兴师动众,肯定和他的伤有关。”
虎威点头:“可王爷住在哪儿?
咱们怎么去?”
正说着,就见前面围了一群人,墙上贴着张黄纸,一个穿着体面的管家正扯着嗓子喊:“王府招工!
后厨要杂役,院子要洒扫的,手脚麻利的优先,管吃管住,月钱三百文!
有意者到这边来登记!”
豹心一眼睛一亮,拉着虎威就挤了过去。
“王府?
是那个受伤的王爷的府吗?”
她小声问旁边一个等着登记的汉子。
汉子上下打量她一眼,咧嘴笑:“除了安远王爷,这镇上还有哪个王爷?
不过姑娘,你这细皮嫩肉的,去王府做杂役?
吃得消吗?”
豹心一没理他,心里己经有了主意。
混进王府,既能打听王爷的事,说不定还能听到捉妖师的动静,运气好,或许能找到父亲和哥哥们的踪迹。
“我们要报名!”
她举起手,声音清脆。
管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虎威——虎威化形后身材高大,眉眼带着股憨首的英气,看着就有力气。
“你会做什么?”
管家问豹心一。
“我……我会做饭,会打扫,山里的活计我都能干。”
豹心一撒起谎来脸不红心跳,她确实跟着母亲学过处理猎物,也帮着哥哥们收拾过山洞,这些总能用上吧?
管家又问虎威:“你呢?”
虎威瓮声瓮气:“我有力气,搬东西,劈柴,都行。”
管家点点头:“行,看着还算老实。
跟我来吧,先去府里看看,能干就留下。”
两人跟着管家往镇子深处走。
越靠近王府,房子越气派,青石板路干干净净,路边的柳树修剪得整整齐齐。
王府的大门更是气派,朱红的门,铜制的环,门楼上挂着块牌匾,写着“安远王府”西个大字,看着就沉甸甸的。
进了王府,更是让两人咋舌。
院子大得像落霞岭的山谷,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比老槐树精说的天宫还好看。
只是不知怎的,这院子里虽富丽堂皇,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连风都好像比外面沉些。
“你”管家指着豹心一,“去后厨找张妈,就说我叫来的杂役。”
又指着虎威,“你跟我来,去柴房那边,先劈两车柴试试。”
两人被分开前,豹心一飞快地对虎威使了个眼色:小心点,多听多看。
虎威重重点头,攥紧了手里的铜环。
豹心一跟着一个老妈子往后厨走,穿过几重回廊,闻见了浓重的药味,比山里的草药味刺鼻得多。
她心里默默记下路线,眼睛却像不够用似的,打量着来往的仆役、侍卫,还有那些挂在廊下的灯笼——原来人间的晚上,是靠这些发光的“果子”照亮的。
后厨乱糟糟的,十几个厨子和杂役忙得团团转。
张妈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妇人,看了豹心一一眼,撇撇嘴:“新来的?
手脚麻利点,别偷懒!
先去把那筐菜洗了,根须都给我择干净!”
豹心一拿起水盆,蹲在井边洗菜。
冰凉的井水浸过手指,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一边洗菜,一边竖着耳朵听周围的人说话。
“……听说了吗?
昨儿个言公子又在王爷书房待了半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言公子?
就是那个最厉害的捉妖师?”
“可不是嘛,这次抓妖的事,就是他领头。
听说他本事大得很,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妖……”豹心一洗菜的手猛地一顿,指尖被菜根划破,渗出血珠。
捉妖师……言公子?
她想起山里的流言,想起父亲说的“危险”,心脏“咚咚”地跳起来。
原来这个捉妖师,就在王府里?
她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把脸埋得更低。
木簪在发髻上硌着头皮,提醒着她此刻的伪装。
不能慌。
她对自己说。
找到家人之前,绝不能被发现。
井水倒映出她紧张的脸,那双属于豹子的、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第一次染上了人间的警惕与不安。
而远处的柴房里,虎威正抡着斧头劈柴,每一下都用尽全力,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里的恐惧。
落霞岭的月光,终究照不进这深宅大院。
两个年轻的精怪,带着寻亲的执念,一头撞进了这布满未知与危险的人间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