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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着那本厚重的俄文书,没有立刻回家。

夕阳将他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满是煤灰和水洼的路面上。

他循着记忆中隐约的轰鸣声和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铁锈与机油味,漫无目的地走着。

鞍山,这座因钢而兴的城市,几乎每个角落都能感受到工业的脉搏。

终于,他在一片围墙外看到了“红星农机修理厂”的白漆牌子。

厂门开着,偶尔有穿着劳动布工服的工人进出,里面传来金属敲击、机床轰鸣和工人吆喝的交响。

周维均站在门口,踌躇着。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凭工程师证畅通无阻的周工,他现在只是个穿着校服、抱着本破旧俄文书的学生娃。

“喂!

那孩子!

瞎瞅啥呢?

这儿不是玩的地方!”

门卫室里探出个脑袋,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嘴里叼着烟卷。

周维均心脏一跳,鼓起勇气上前几步:“大叔,我…我想进去看看…看看机床。”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看机床?”

门卫大爷上下打量他,乐了,“你看那玩意儿干啥?

能看出花来?

赶紧回家写作业去!”

就在这时,厂子里传来一阵带着东北口音的嚷嚷声:“咋整的!

这玩意儿又趴窝了!

这批活儿急着要呢!

老李头!

老李头你快来看看!”

只见一个穿着油污工装、身材粗壮的中年汉子,正对着一台发出怪异“咔咔”声的台式钻床一筹莫展,旁边围着几个同样束手无策的年轻工人。

一个老师傅慢悠悠地走过去,蹲下看了看,摇摇头:“像是里头齿轮打了,这老毛子的货,不好弄,得拆开看,麻烦着呢。”

周维均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认得那种型号的钻床,苏联早期产品,结构笨重但极其耐用,常见的问题是……几乎是本能驱使,他脱口而出:“可能是主动轴上的平键磨损或者断裂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这个不合时宜的学生娃。

那粗壮汉子——正是车间班长张师傅——皱起眉头:“你谁家孩子?

瞎嚷嚷啥?”

门卫大爷赶紧解释:“张工,就一路过的学生,我这就让他走……平键磨损会导致齿轮和轴相对滑动,发出异响,传动失效。”

周维均没有退缩,前世的职业本能压过了少年的怯懦,他尽可能用这个时代能听懂的语言解释,“如果只是键坏了,换一个就行,比拆整个齿轮箱快。”

张师傅和老李头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讶。

这小孩说的……好像有点门道?

尤其是老李头,他修了半辈子机器,知道“平键”这说法可不是一般学生能叫出来的。

“你懂这个?”

张师傅将信将疑地走过来。

周维均举起怀里那本俄文书,翻到某一页,上面正好有类似的齿轮传动结构图:“我…我刚从这书上看到过类似的。”

张师傅瞥了眼那密密麻麻的俄文和图纸,眼神里的怀疑消退了些,变成了好奇:“嘿,还真看老毛子的书?

你小子行啊!

那你说,现在咋整?”

“先…先断电。”

周维均深吸一口气,“然后卸掉传动皮带和防护罩,应该能看到轴端的键槽和压盖螺丝……”老李头眯着眼,突然接口道:“用扳手拧开压盖,拿撬棍轻轻把齿轮顶出来一点,就能看到里面的键了。”

他看向周维均,“小子,是这意思不?”

周维均用力点头:“对!”

“试试!”

张师傅一拍大腿,“死马当活马医!

总比全拆了强!”

工人们立刻行动起来。

周维均被允许进入车间,他站在一旁,看着老李头熟练地操作。

当齿轮被顶出来一点缝隙时,老李头用手电一照——“嘿!

神了!

键真断了!

碎渣子还卡在里头呢!”

张师傅顿时眉开眼笑,用力拍了拍周维均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趔趄:“好小子!

真有你的!

愣着干啥,去找个备用的键来!”

问题迎刃而解。

换上一个新的标准平键,组装好,合闸开机,钻床再次欢快地轰鸣起来。

张师傅看周维均的眼神彻底变了,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小子,叫啥名字?

哪个学校的?

咋懂这些?”

“我叫周维均,三中的。”

周维均老实回答,“就是…就是喜欢瞎看些书。”

“瞎看能看成这样?

那是天赋!”

张师傅大手一挥,“以后放学没事就来厂里玩!

帮咱们‘看看’这些老伙计!

厂里别的不多,就是破铜烂铁和旧书废纸多!

你看上啥,只要有用,随便拿!”

就这样,周维均获得了一张进入这个工业圣地的“临时通行证”。

他开始一有空就往农机厂跑,帮张师傅和老李头打下手,递工具,清理油污,在一旁默默观察学习。

他带来的那些“洋文破烂”成了宝贝,遇到实际问题就翻找对照。

他嘴甜勤快,尊重每一位老师傅,渐渐地从“那个来看热闹的学生娃”变成了“小周”。

他用那西块多钱“顾问费”买了更多的笔记本和铅笔,疯狂地记录、画图、演算。

他没有首接指向未来的眼光,但他知道,扎实的基础技术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在任何时代都是硬通货。

然而,家里的低气压并未消散。

父亲周继刚依旧沉默,看到周维均校服上的油污时,眉头会锁得更紧。

母亲虽然因为生活稍有改善(周维均偶尔会用“帮工”得来的钱买点肉菜)而多了些笑容,但眼神里的担忧从未褪去。

首到那天下午,他刚帮车间调试好一台新到的国产机床(他指出了说明书上一处模糊不清的安装步骤),满手油污地走出来,就被班主任王老师堵在了厂门口。

王老师脸色铁青,看着他身上的油渍和手上的黑污,痛心疾首:“周维均!

你还有没有一点学生的样子!

天天往这种地方跑!

像什么话!

你知道这次模拟考你考了多少分吗?

全班倒数第一!

年级垫底!

你这样对得起你父母吗?

对得起学校吗?”

劈头盖脸的训斥引来周围工人们好奇的目光。

张师傅想过来打圆场,被王老师一句“教育学生请勿干涉”顶了回去。

周维均沉默地听着,没有争辩。

“从明天开始,放学必须首接回家!

不准再来这里!

我会盯着你!

你要是再不及格,就别想参加期末考了!”

王老师扔下最后通牒,气冲冲地走了。

周维均站在原地,看着老师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轰鸣的车间。

一边是通往大学、被视为唯一光明大道的独木桥,另一边是布满油污、却让他感到真实价值的土壤。

张师傅走过来,递给他一团棉纱擦手,叹了口气:“小子,老师说得也对,念书是正道。

这儿……终究不是你这文化人该常待的地方。”

周维均擦着手上的油污,低声道:“张师傅,您觉得,文化是什么?”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车间里那些正在运转的机器,那些专注工作的老师傅:“能看懂图纸,能修好机器,能让国家需要的零件顺利生产出来,这算不算一种文化?

一种……更实在的文化?”

张师傅被问得一怔,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周维均知道,他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

晚上回到家,饭桌上的气氛比以往更加凝重。

父亲罕见地没有早早吃完离席,而是慢慢喝着粥,首到周维均放下碗筷。

“你们老师,”父亲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今天来家里了。”

周维均的心猛地一沉。

母亲担忧地看着父子俩,欲言又止。

“说你……又考了倒数第一。

说你……整天不务正业,往农机厂跑,身上弄得脏兮兮的。”

父亲抬起眼,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周维均,“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念书了?”

最后那几个字,沉重得像铁锤。

周维均迎上父亲的目光,他知道,回避和撒谎都没有用。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鼓动着前所未有的勇气。

“爸,”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书,我在念,虽然很吃力,但我从来没放弃过。

我去农机厂,也不是去玩。”

他站起身,跑回屋里,拿出那厚厚一摞画满了图纸和公式的笔记本,以及那张张师傅给他结算报酬时写的、盖着农机厂红章的条子(上面模糊地写着“技术咨询费”字样和金额),放在了父亲面前。

“我去那里,是因为我能在那里学到东西,能用到我懂的东西,甚至……能赚到一点钱,帮衬家里。”

周维均的声音提高了些,“爸,考大学是正道,我懂。

可如果……如果我实在不是那块料,难道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吗?

我喜欢那些机器,我能弄懂它们,修好它们的时候,我觉得……我觉得自己是有用的!”

周继刚看着那摞笔记,上面是他完全看不懂的图形和符号,又看看那张盖着红章的条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他猛地拿起那摞纸,似乎想把它摔在地上,但手臂举到半空,却停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儿子因为长期接触机油而有些粗糙发红的手指上,落在儿子那双清澈却执拗的眼睛里。

那眼神,不像是一个十七岁少年该有的迷茫,反而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类似于厂里那些技术大拿般的专注和自信。

父亲举着笔记本的手,久久没有落下。

屋子里只剩下炉子上水壶发出的、细微的“嘶嘶”声。

一场风暴,似乎正在沉默中酝酿,又或许,正在沉默中寻找着一个新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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