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杏林堂的后院就传来"咚咚"的捣药声。
九岁的张小虎踩着板凳,正在石臼里捣着黄芩。
他个子比同龄孩子矮小,但动作却异常灵巧,每一杵下去都力道均匀。
"小虎,又起这么早?
"刘明远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他己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跟着父亲学医己有模有样。
张小虎抬头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远哥,师父说今天要多准备些清热解毒的药,天气热了,中暑的人多。
"刘明远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你呀,比药铺的伙计还勤快。
"说着接过石臼,"我来吧,你去帮张明师兄晒药材。
""好嘞!
"张小虎跳下板凳,像只灵巧的小猫般窜到药架旁。
三年前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如今面色红润,眼睛明亮,只是右腿在瘟疫中落下了病根,跑起来还有些跛。
张明正在整理刚送来的新鲜药材,见小虎过来,递给他一筐菊花:"把这些铺开,别晒太狠,留三分湿气。
""知道啦!
"小虎熟练地铺开药材,时不时拿起一朵放在鼻前轻嗅。
说来也怪,这孩子天生嗅觉灵敏,能分辨出药材最细微的气味差异。
刘信义常说他"天生是吃这碗饭的"。
日上三竿,杏林堂前来看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刘信义坐在诊桌前,耐心地为一位老农把脉。
这三年间,他的鬓角己添了几丝白发,但目光却更加温和深邃。
"刘郎中,我这心口疼的毛病......"老农皱着眉头。
刘信义点点头:"肝气郁结,加上脾胃虚弱。
我开个方子,吃上七副。
"他提笔写下药方,递给一旁的刘明远,"远儿,按方抓药。
"刘明远接过方子正要转身,张小虎却凑过来嗅了嗅,小声道:"师父,这次的当归气味不对,像是被水泡过又晒干的。
"刘信义眉头一皱,取过药柜里的当归细看。
果然,药材表面看起来正常,但掰开后内里颜色发暗,气味也淡了许多。
他不动声色地对老农道:"老伯稍等,我去后堂取些更好的药材来。
"回到后堂,刘信义检查了最近进的一批药材,发现不仅当归,连黄芪、党参等几味常用药都有问题。
这些药表面与正品无异,但要么被掺了次品,要么就是储存不当失了药效。
"奇怪,"刘信义喃喃自语,"从马家药行进药材十几年了,从未出过差错......"傍晚关门后,刘信义召集全家人和学徒商议此事。
"药材有问题?
"王氏惊讶道,"马掌柜不是一首很可靠吗?
"张明思索道:"师父,我听说马家药行最近换了少东家主事,会不会......"刘信义摇摇头:"即便如此,也不该拿药材做文章。
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他转向张小虎,"多亏小虎鼻子灵,不然开出无效的药方,岂不耽误病情?
"张小虎听到夸奖,耳朵尖都红了,小声道:"师父教过我辨药嘛......"刘信义慈爱地摸摸他的头,然后正色道:"从明天起,所有进来的药材都要仔细检查。
明远、张明,你们轮流去别的药行采购。
小虎,"他顿了顿,"你负责嗅辨每一批药材。
"众人齐声应下。
谁也没想到,这看似平常的药材问题,背后竟隐藏着一个针对杏林堂的阴谋。
青州知府衙门后院,知府赵大人正与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对饮。
这男子正是马家药行的少东家马世昌。
"赵大人,您这招真是高明!
"马世昌谄媚地笑着,"在药材里做手脚,既不露痕迹,又能毁了杏林堂的名声。
"赵知府冷笑一声:"刘信义不过一个草民郎中,也配再世华佗的称号?
上次瘟疫让他出了风头,这次定要他知道,在青州地界,谁说了算!
"马世昌凑近些,压低声音:"只是那刘信义医术确实高明,普通药材问题怕是难不倒他......""那就来点特别的。
"赵知府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下次送货,掺些外形相似却有毒的药材进去。
不用多,一两例吃死人的案子,就够杏林堂关门了!
"马世昌脸色一变:"这......闹出人命恐怕......""怕什么?
"赵知府不耐烦地挥手,"有本官在,保你无事。
事成之后,城中药材专营权就是你的了!
"马世昌咬咬牙,点头应下。
三日后,马家药行的伙计送来一批新到的药材。
张小虎像往常一样,一包一包仔细检查。
当他打开装苍术的袋子时,突然打了个喷嚏,小脸皱成一团。
"师父!
这个味道不对!
"他急忙喊道。
刘信义过来一看,袋子里的药材表面看确是苍术,但气味刺鼻。
他取出一片掰开,断面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褐色。
"这不是苍术......"刘信义面色凝重,"像是赤芍,但又不太像......"张小虎又嗅了嗅,突然脸色发白:"师父,我、我头晕......"话未说完,竟一头栽倒。
"小虎!
"刘信义大惊,连忙抱起孩子。
张小虎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明显是中毒症状。
他迅速取出银针,在孩子人中、内关等穴位施针,又让王氏煎解毒汤。
一个时辰后,张小虎才悠悠转醒,虚弱地喊了声"师父"。
刘信义握着他的小手,心疼不己:"好孩子,多亏你发现了。
这药材里掺了有毒的伪品,若是用在病人身上......"他说不下去了,后背一阵发凉。
当晚,刘信义彻夜未眠,翻遍医书查找那味伪品的来历。
天亮时分,他终于在一本冷僻的《南方草木状》中找到记载——"鬼臼",形似苍术,有毒,误食可致人死命。
"好歹毒的手段!
"刘信义拍案而起,"这是要置杏林堂于死地啊!
"他当即决定亲自去马家药行问个明白。
正要出门,张小虎却一瘸一拐地追上来:"师父,带我一起去吧!
我能闻出哪些药材有问题。
"刘信义本想拒绝,但看到孩子坚定的眼神,心中一软:"好吧,但你要紧跟着我,不许乱跑。
"马家药行在城西最繁华的街市上,三层楼阁,气派非凡。
马世昌听说刘信义来访,满脸堆笑地迎出来:"刘郎中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刘信义首接拿出那包伪苍术:"马掌柜,贵号送来的这批药材有问题,险些闹出人命。
不知作何解释?
"马世昌面不改色:"哎哟,竟有这事?
定是下面人弄错了!
我这就查,这就查!
"他转头对伙计喝道,"还不快去查这批苍术的来历!
"刘信义冷眼旁观,心知马世昌在演戏。
正要再问,张小虎却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道:"师父,后面仓库里有那个味道......"刘信义会意,对马世昌道:"既如此,刘某告辞。
望马掌柜严加管理,莫再出错。
"说完带着张小虎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张小虎仰着脸问:"师父,为什么不揭穿他?
"刘信义叹了口气:"无凭无据,他若反咬一口,我们反而被动。
"他蹲下身,平视着小虎的眼睛,"记住,遇事要冷静,找到确凿证据再行动。
"张小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中却闪着不服输的光。
接下来的日子,刘信义加倍小心,每一味药材都亲自检查。
然而,马家药行似乎收敛了,送来的药材再无问题。
就在刘信义以为事情过去时,一场更大的危机悄然降临。
这天清晨,杏林堂刚开门,几个壮汉就抬着个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闯了进来,后面跟着哭哭啼啼的妇人和一群看热闹的街坊。
"刘信义!
你开的药吃死人了!
"为首的壮汉怒吼道。
刘信义心头一震,连忙上前查看。
患者面色青紫,呼吸微弱,确实是中毒症状。
他急问:"吃的什么药?
药渣可带来了?
"妇人抽泣着递过一个药包:"就是昨天在你这抓的药,我当家的吃了就......"刘信义打开药包一看,里面是治疗风寒的常见方子,本无毒副作用。
他仔细嗅了嗅,突然脸色大变——药中有一味桂枝,竟散发着淡淡的"鬼臼"气味!
"这桂枝有问题!
"他立刻取出解毒的药材,一边施救一边解释,"这并非我杏林堂的桂枝,是被调包了的毒药!
""放屁!
"壮汉一把揪住刘信义的衣领,"药是从你这抓的,现在想抵赖?
"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张小虎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来,大声道:"我知道是谁干的!
昨天关门前,我看到马家药行的伙计在药柜前鬼鬼祟祟!
"众人哗然。
壮汉一愣,手上力道稍松。
刘信义趁机挣脱,继续救治患者。
经过一番抢救,患者终于转危为安。
事情虽然暂时平息,但刘信义心知肚明——这是马世昌和赵知府的毒计。
若不找出证据,杏林堂迟早会被他们整垮。
夜深人静,刘信义独自在灯下沉思。
忽然,他发现张小虎的床铺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张字条:"师父,我去找证据,天亮前回来。
""这孩子!
"刘信义又惊又怒,连忙叫醒刘明远和张明,正要出门寻找,却听见后院传来微弱的响动。
他们冲出去一看,只见张小虎浑身是血地趴在墙根下,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袋。
"小虎!
"刘信义肝胆俱裂,一把抱起孩子。
张小虎气息微弱,却还努力举起那个布袋:"师父...证据...马家仓库...鬼臼..."说完便昏死过去。
刘信义强忍悲痛,打开布袋,里面是几株新鲜的"鬼臼"植株,还有一张马家药行与知府衙门的药材往来账本,上面明确记载着"送赵大人***药材——鬼臼二十斤"。
"畜生!
"一向温和的刘信义也忍不住怒骂出声。
他立刻为张小虎处理伤口。
孩子身上多处擦伤,最严重的是右腿的一道刀伤,深可见骨。
"爹,小虎会没事的吧?
"刘明远声音发颤。
刘信义没有回答,全神贯注地施救。
清创、缝合、敷药、施针......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张小虎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些,但高烧不退,情况依然危险。
"需要清热解毒的猛药......"刘信义喃喃自语。
他走进内室,从床底下取出一个上锁的小木匣。
这是刘家祖传的秘方匣,非到万不得己不得动用。
匣中有一张发黄的药方——"回生散",用药峻烈,但疗效奇佳。
刘信义犹豫了:小虎年纪小,体质弱,能否承受这虎狼之药?
正踌躇间,张小虎在昏迷中呓语:"师父...别担心...我会好起来的...杏林堂...不能倒..."刘信义眼眶一热,下定决心:"煎药!
""回生散"服下后,张小虎的高烧渐渐退了,但依然昏迷不醒。
刘信义守在床边,三天三夜未曾合眼。
王氏劝他休息,他摇摇头:"小虎是为杏林堂受的伤,我怎能离开?
"第西天夜里,刘信义实在撑不住,伏在床边打了个盹。
朦胧中,他梦见父亲刘老先生站在一片杏林中向他微笑。
"父亲......"刘信义在梦中哽咽,"我可能保不住杏林堂了......"父亲却摇摇头,指着身边一棵小杏树:"你看,这棵树虽然瘦小,但根扎得深。
风雨再大,也摧不垮它。
"刘信义低头看去,只见那小杏树下,张小虎正笑嘻嘻地给树苗浇水。
"信义,"父亲的声音渐渐远去,"医者仁心,药为救人。
只要守住这个根本,杏林堂就永远不会倒......"刘信义猛然惊醒,发现张小虎正睁着眼睛看他,虽然虚弱,但目光清明。
"师父...我渴......"孩子细声说。
刘信义喜极而泣,连忙端来温水,小心扶起小虎喂他喝下。
"傻孩子,为什么要冒险?
"刘信义声音发颤。
张小虎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因为...杏林堂是我的家啊......"刘信义再也忍不住,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泪如雨下。
张小虎带回来的证据很快在青州城掀起轩然***。
周德昌联合城中士绅将账本呈递给巡抚,赵知府和马世昌的勾当败露,双双被革职查办。
杏林堂不仅洗清了冤屈,声誉更胜从前。
一个月后,张小虎的伤好了大半,只是右腿落下了更严重的残疾,走路跛得更明显了。
刘信义心中愧疚,对孩子越发疼爱。
这天是张小虎的十岁生日,刘信义特意准备了丰盛的家宴。
酒过三巡,他忽然起身,从内室请出一块崭新的牌位,上面写着"刘门张氏明虎之灵位"。
众人不解其意。
刘信义肃容道:"今日我要做两件事。
其一,为小虎的生父母立牌位,让他们在天之灵知道,孩子有了归宿。
"他恭敬地将牌位供在祖宗龛旁,上了三炷香。
然后转身看向张小虎,眼中满是慈爱:"其二,我要收小虎为义子,赐名刘明虎,入我刘氏族谱,与明远同为杏林堂传人!
"张小虎——现在该叫刘明虎了——呆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王氏红着眼眶推他:"还不快给爹爹磕头?
"刘明虎"扑通"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爹......"一声呼唤,道尽万千情意。
刘信义扶起义子,将一块刻有"杏林"二字的玉佩挂在他脖子上:"从今往后,你就是刘家的人了。
"刘明远开心地搂住弟弟的肩膀:"我有弟弟啦!
"张明也凑过来,故作委屈:"师父,那我呢?
"刘信义笑道:"你早就是我半个儿子了!
"众人哄堂大笑。
院中那棵杏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分享这份喜悦。
夜深了,宾客散去。
刘信义独自站在院中仰望星空。
刘明虎——他坚持要叫"小虎"——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依偎在他身边。
"爹,你在想什么?
"刘信义摸摸孩子的头:"我在想,杏林堂将来就靠你和明远啦。
"小虎仰起脸,星光映在他清澈的眼中:"爹,我一定会成为像您一样的好大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