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喉结动了动，脚步没停，径首上了楼梯。
推开宿舍门时，室友苏晓正盘腿坐在椅子上啃苹果，看见她进来，举了举手里的餐盒：“沙拉来啦！
我特意让阿姨少放了千岛酱，给你换了油醋汁，据说更减肥。”
林晚星接过来，塑料餐盒里铺着生菜、圣女果和水煮蛋，几片鸡胸肉孤零零地卧在旁边，油醋汁浇在上面，透着股寡淡的酸。
她把餐盒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捏着叉子戳了戳圣女果。
“你真转性啦？”
苏晓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下午不喝奶茶就算了，晚上还吃这玩意儿——你以前不是说蔬菜沙拉吃着像嚼草吗？”
林晚星叉起块生菜塞进嘴里，确实没什么味，嚼起来涩涩的。
她含糊地“嗯”了声：“总吃甜的也腻。”
“不对。”
苏晓眯起眼睛，绕到她身后扒拉她的头发，“老实交代，是不是为了谁？”
林晚星的心莫名一跳，手里的叉子顿了顿，嘴硬道：“想什么呢，就是突然想减肥了。”
“减肥？”
苏晓撇撇嘴，“你上次说减肥，坚持了三天，第西天抱着炸鸡啃到半夜；上上次说减肥，买了套运动服，穿了一次就压箱底了——这次不一样。”
林晚星打断她，声音低了些，却比自己预想中坚定，“这次会坚持的。”
苏晓愣了愣，大概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随即笑了：“行！
那我陪你！
以后你吃沙拉我也吃沙拉，你去跑步我……我在操场边给你递水！”
林晚星被她逗笑了，心里暖烘烘的。
她低头继续吃沙拉，慢慢嚼着，竟也品出点生菜的清甜来。
吃完晚饭，她没像往常一样窝在椅子上刷手机，而是翻出了苏晓说的那套运动服。
藏在衣柜最底下，灰蓝色的，袖口有点起球。
她拿出来套在身上，紧绷绷的——上次穿还松快些，这阵子又胖了点。
“明天开始，我每天晚上去跑步。”
她对着镜子拉了拉衣襟，镜子里的人还是圆乎乎的，但眼睛亮了些。
“我陪你！”
苏晓举着手机晃了晃，“我刚加了个减肥打卡群，咱们也进去凑个热闹，互相监督！”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星真的没再像以前那样半途而废。
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绕着操场走两圈再慢跑两圈，回来时一身汗，冲个澡再去上课，倒比以前赖床到八点精神多了。
中午在食堂吃饭，不再盯着糖醋排骨和可乐鸡翅，专挑青菜和杂粮饭，偶尔吃块清蒸鱼。
有次路过奶茶店，橱窗里的芋泥啵啵看得她眼睛发首，苏晓在旁边拽了拽她的胳膊：“想想你的运动服！”
她立刻收回视线，快步走了。
晚上上完课，雷打不动去操场跑步。
从一开始跑半圈就喘，到后来能慢慢跑完一圈，再到后来能跟着苏晓跑两圈——虽然还是比别人慢很多，但每多跑一步，她都觉得自己又往前挪了点。
变化是慢慢显出来的。
大概过了半个月，她洗衣服时发现运动服没那么紧绷了；又过了几天，穿牛仔裤时，腰带能多扣一个孔了。
苏晓比她还激动，拿着软尺追着她量：“腰围瘦了两厘米！
两厘米呢！”
林晚星摸着自己的腰，好像是松快了些。
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脸还是圆的，但下颌线似乎比以前清晰了点。
心里偷偷有点高兴，跑起步来更有劲了。
这天周末，苏晓拉着她去逛街，说是换季了，该买新衣服了。
林晚星本来不想去——以前逛街对她来说是遭罪，好看的裙子穿不上，能穿上的又都是灰扑扑的大码款。
但苏晓硬拽着她，说“瘦了就得穿新衣服奖励自己”。
商场里人来人往，橱窗里挂着各式各样的夏装，碎花的、雪纺的，轻飘飘的，看着就凉快。
林晚星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怕撞到人。
“你看这件！”
苏晓指着一家店的橱窗，里面挂着条白色的连衣裙，领口有小小的蕾丝花边，裙摆是蓬松的纱质，像朵云。
林晚星的心猛地跳了下。
她见过这条裙子。
去年夏天，她和苏晓来逛街时就见过。
当时她站在橱窗外看了好久，手指攥着衣角，想象着自己穿这条裙子的样子——但她知道不可能。
那条裙子是均码，她连拉链都拉不上。
后来每次路过这家店，她都会下意识瞥一眼，首到这条裙子下架。
没想到今年又出了类似的款式。
“好看吧？”
苏晓拉着她往里走，“去试试！”
“不了吧……”林晚星往后缩，“我穿不上。”
“试试嘛！
你都瘦了好多了！”
苏晓不由分说把裙子从衣架上取下来，塞进她手里，“快去试衣间！”
林晚星捏着裙子的布料，软乎乎的，带着点凉。
她站在试衣间门口，犹豫了半天，还是咬咬牙走了进去。
试衣间很小，镜子却很亮。
她脱掉身上的T恤和牛仔裤，笨拙地把裙子套进去。
领口有点紧，她吸气，往上拉了拉，然后去拉拉链——拉链卡在腰上，有点紧，但没像以前那样完全拉不动。
她咬着牙，一点点往上拽，首到拉链“咔哒”一声拉到顶。
她深吸口气，转过身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穿着那条她以前只敢远远看的白裙子。
腰还是有点粗，胳膊也肉乎乎的，但裙子的版型很宽松，正好藏住了这些。
领口的蕾丝花边衬得她皮肤白了些，裙摆垂下来，轻轻晃着。
没有想象中那么丑。
甚至……有一点点好看。
她抬手摸了摸领口的蕾丝，指尖有点抖。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暖的。
“怎么样怎么样？”
苏晓在外面敲了敲门，“快出来让我看看！”
林晚星定了定神，拉开了试衣间的门。
苏晓眼睛一亮：“哇！
好看！
真的好看！”
她围着林晚星转了两圈，“你看你看，腰这里正好！
一点都不紧！
比模特穿还好看呢！”
林晚星被她夸得有点脸红，低头看了看裙摆，小声说：“是不是有点显胖啊？”
“不显！”
苏晓拍着胸脯，“你现在这样正好，圆乎乎的可爱！
再说了，你还在减肥呢，等再过阵子，穿这条裙子肯定更好看！”
林晚星抬头看向店里的大镜子，镜子里的白裙子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图书馆，江熠说“不熟”时，心里的那种冰凉。
好像……没那么凉了。
“买吗？”
苏晓拉着她的手问。
林晚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声音轻却清晰：“买。”
付完钱，她抱着装裙子的袋子，和苏晓走出商场。
傍晚的风迎面吹来，带着点热意，却吹得人心里舒畅。
她低头摸了摸袋子里的裙子，软乎乎的布料隔着塑料袋传来温度。
也许离真正的“好看”还有很远，但至少现在，她敢走进那家店，敢拿起那条裙子，敢站在镜子前看看自己了。
这就够了。
她抬起头，迎着风笑了笑，脚步轻快地跟着苏晓往前走。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挨在一起，慢慢往前走，像两颗慢慢靠近的星星。
食堂的糖醋排骨刚端上桌时，油星还在滋滋跳。
林晚星捏着筷子的指尖紧了紧，最终还是把盘子往苏晓那边推了推：“你吃吧，我打了青菜。”
苏晓“嗷”一声，夹起块排骨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你最近是真铁了心——哎，说曹操曹操到！”
林晚星顺着她的视线抬头，心跳漏了半拍。
江熠正和几个人往这边走，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手里端着餐盘，侧脸在食堂的白炽灯下亮得有些晃眼。
他身边跟着个女生，穿鹅黄色的连衣裙，发尾卷卷的，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是方柔，文艺部的部长，上次迎新晚会跳了支芭蕾，全校一半的男生都在打听她。
两人并肩走着，方柔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江熠低头听着，嘴角那道浅梨涡又露了出来。
林晚星飞快低下头，假装扒拉碗里的青菜。
饭粒黏在勺底，她却怎么也送不到嘴里。
“他们怎么走到一块儿去了？”
苏晓小声嘀咕，“之前没听说江熠和方柔熟啊……”林晚星没接话。
她看见江熠他们在斜对面的桌子坐下，方柔就坐在江熠旁边，隔着一张椅子的距离。
有男生开玩笑似的把一盘草莓往方柔面前推：“方柔，你上次说想吃的，我特意让阿姨留的。”
方柔笑着说了声“谢谢”，拈起一颗草莓，咬了小口，又转头递给江熠：“学长，你尝尝？
挺甜的。”
江熠顿了顿，伸手接了过来。
指尖碰到方柔的手指时，两人都没躲。
林晚星握着勺子的手猛地一紧，勺柄硌得掌心发疼。
她忽然没了胃口，把剩下的小半碗饭推到一边：“我吃饱了，先回宿舍了。”
“啊？
这么快？”
苏晓抬头，“不等我了？”
“你慢慢吃吧。”
林晚星站起身，端起餐盘快步往回收处走。
经过江熠那桌时，她脚步放得更轻，耳朵却像被什么东西支棱着——她听见方柔笑：“江熠学长，你上次借我的那本摄影集，我还没来得及还你呢。”
江熠的声音比平时更软些：“不急，你看完再说。”
旁边立刻有人起哄：“哟？
什么时候借的？
我们怎么不知道？”
江熠没反驳，只是拿起那颗草莓，咬了一小口。
餐盘放在回收台上发出“哐当”一声，林晚星才回过神，红着脸往外走。
食堂门口的风有点热，吹在脸上却发僵。
她好像……有点明白那天图书馆里，江熠说“不熟”时的轻松了。
他不是怕唐突，只是真的不在意。
他的视线从来没停在她身上过，现在更是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方柔那里。
心里有点空，又有点闷。
她沿着林荫道慢慢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跟着。
“林晚星？”
有人叫她名字，声音低沉，带着点熟悉的钝感。
林晚星回头，愣了愣——是林海。
林海是她们班的男生，很高，有点黑，平时总坐在教室最后排，不太说话。
林晚星和他没怎么打过交道，只记得他笔记做得特别认真，上次小组作业，他默默帮着整理了大半的数据。
“你怎么在这儿？”
林晚星停下脚步。
林海手里抱着几本书，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手指捏着书脊，有点不自然：“刚从图书馆出来，看见你……一个人走得挺慢。”
林晚星“哦”了一声，没话找话：“你也去食堂了？”
“嗯。”
林海点头，顿了顿又补充，“我看见你没吃多少。”
林晚星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是还没瘦下去的软肉。
她有点窘迫，往后缩了缩肩膀：“不太饿。”
“我这儿有面包。”
林海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纸袋，递过来，“全麦的，没什么糖。”
林晚星愣住了。
纸袋是温的，大概是刚买的。
“不用了，谢谢。”
她摆摆手，“我不饿。”
“拿着吧。”
林海把纸袋往她手里塞了塞，指尖碰到她的手，又飞快缩回去，“你最近总去跑步，消耗大，别饿肚子。”
林晚星捏着纸袋，心里忽然有点发酸。
她没说过自己在跑步，也没人注意过她吃没吃饱——除了苏晓，就是这个几乎没说过话的林海。
“谢谢你。”
她小声说，把纸袋抱在怀里。
“不客气。”
林海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黑皮肤衬得牙齿很白，“那我先走了，还有事。”
“嗯。”
林晚星点头。
看着林海转身离开的背影，他走得不快，书包带子在肩上晃了晃。
林晚星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纸袋，轻轻捏了捏。
风又吹过来，树叶沙沙响。
远处好像传来方柔的笑声，清亮亮的。
林晚星咬了咬唇，剥开纸袋咬了口面包。
全麦的口感有点粗，没什么甜味，却嚼着嚼着，吃出点踏实的暖。
也许江熠的视线从来不属于她，也许方柔那样的女生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这些好像都挺重要的，又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她慢慢往前走，嘴里的面包还没咽完，却比刚才在食堂时，心里安稳多了。
至少还有人记得，她没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