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 ,我要水
苏砚感觉自己在下沉,沉入冰冷刺骨的深渊。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休止的坠落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前世零碎的画面像水底的浮尸,不断上涌又破碎:母亲临终前枯槁的手,主编拍在桌上那叠被毙掉的深度报道,城市霓虹下独自吞咽的廉价快餐…最后定格在刺目的车灯光晕里。
“醒…醒过来!”
一个微弱却无比尖锐的声音在灵魂深处嘶吼。
那是他前世在战火纷飞的废墟里,面对濒死伤者时锤炼出的本能——**对生命本身的偏执!
**“呃…咳!
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撕裂了黑暗。
苏砚猛地弓起身子,像离水的鱼般大口喘息。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刀割般的疼痛,却也强行拽回了他的意识。
天,亮了。
灰蒙蒙的光线透过扭曲的枝桠投下,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压在胸口的、名为“蛮荒”的窒息感。
身体每一寸骨头都在***,被淤泥浸泡过的皮肤皱缩发白,几道较深的伤口边缘红肿,传来阵阵跳痛。
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的胃袋,搅动着空虚和酸涩。
他还活着。
靠着那点不甘,活过了这噩梦般的第一夜。
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右手。
那面冰冷的破镜子,依旧被他死死攥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僵硬发白。
镜身沾满泥污,背面的古老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更显狰狞莫测。
“呵…” 苏砚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嘶哑干裂。
指望这玩意儿救命,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馅饼。
他尝试松开手指,僵硬感让他费了好大劲。
“水…” 喉咙像被砂纸磨过,火烧火燎。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必须找到水,否则不用等那恐怖的兽吼,脱水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挣扎着坐起,靠在粗粝的树干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
没有太阳,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天穹。
只能依靠植被的细微差异——苔藓似乎更厚实、颜色更深的一侧?
姑且认为是北。
泥泞的地面上,除了自己爬行的拖痕,还有一些奇怪的足迹——像是巨大鸟类的三趾爪印,还有某种小型兽类梅花状的脚印。
爪印延伸向昨夜兽吼的方向,他绝不想去。
梅花脚印则指向另一侧相对稀疏的林地。
凝神细听,除了风声,似乎…有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滴答”声?
像是水滴落在石头上。
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
苏砚用颤抖的手,撕下破烂衣襟上相对干净的布条,忍着恶心,就着树叶上残留的冰冷露水(少得可怜),简单擦拭了脸上和手臂上最脏的泥污,又用力拧出几滴浑浊的水润了润嘴唇。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面破镜子塞进还算完好的里衣口袋——这东西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贴着皮肤,竟让他昏沉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丝。
“跟着水声…活下去…”他对自己默念,扶着粗糙的树干,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
双腿如同灌铅,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刀尖上。
腹中的饥饿感变成一种灼烧般的绞痛。
他循着那微弱的“滴答”声,跌跌撞撞地朝着梅花脚印的方向移动。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视线因虚弱和疼痛而阵阵发黑。
森林里弥漫着腐烂植物和潮湿泥土的气息,偶尔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让他神经紧绷。
他强迫自己运用前世练就的观察力:避开那些颜色过于艳丽、形态奇诡的菌类(可能有毒)。
留意是否有可食用的、类似野果的东西(可惜只看到一些干瘪的、不知名的浆果残骸,被鸟兽啄食殆尽)。
注意脚下是否有松软的陷阱或危险的虫豸(他看到一条色彩斑斓、手指粗的蠕虫在腐叶间蠕动,立刻绕开)。
短短几百米的距离,耗尽了他刚恢复的一丝力气。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水声变得清晰起来。
穿过一片低矮的、长着锋利锯齿边缘叶片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狭窄的石缝里,清澈的水流正从布满青苔的岩壁上渗出,滴滴答答地落入下方一个脸盆大小的天然石臼中。
水质看起来清澈见底!
狂喜瞬间冲昏了苏砚的头脑!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岩石上也浑然不觉。
他像最虔诚的信徒,将整个头埋进那汪珍贵的清水里,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甘甜!
冰凉!
生命!
清冽的水流滋润着干涸的喉咙,冲刷着口腔里的泥腥和血腥,仿佛一股清泉注入了即将枯死的躯干。
他喝得太急,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水花西溅。
但咳嗽过后,是前所未有的舒畅感。
他捧起水,用力拍打在自己脸上,试图洗去更多的污秽和疲惫。
然而,狂喜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就在他准备脱下破烂外衣,想浸湿了擦洗身体时,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石臼边缘的泥地上——几滴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苏砚的动作瞬间僵住!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上头顶,比刚才的冷水更刺骨!
血迹很新鲜,就在水边,甚至有几缕被水冲淡的痕迹。
血迹旁边,散落着几根灰黑色的、坚硬的短毛,像是某种小型野兽的毛发。
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血迹延伸的方向,赫然指向他刚才过来的灌木丛!
而就在他刚才趴着喝水的位置旁边,一块尖锐的石头上,沾着几缕同样的毛发和一点暗红的皮肉碎屑!
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猎杀!
捕食者很可能就在附近!
甚至…可能正在折返!
“咕咚。”
苏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残余的水似乎都变成了冰渣。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
他猛地环顾西周,刚才还觉得相对安全的石缝,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天然的陷阱。
风声穿过石缝的呜咽,听起来都像是野兽的低吼。
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逃?
以他现在的体力,跑不远,动静反而会暴露。
躲?
石缝狭小,几乎没有藏身之处。
战?
里只有一块棱角还算锋利的石头(刚才喝水时下意识抓在手里的),面对能猎杀野兽的东西,胜算为零。
怎么办?!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窒息时刻——嗖!
一道极轻微的破空声,从石缝上方传来!
苏砚的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他猛地抬头,身体本能地缩向岩壁最凹陷的角落,攥紧了手中的石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准备迎接未知的恐怖。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狰狞的兽口。
一道身影,轻盈地落在石缝上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
那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青色粗布短打、身形瘦削的少年。
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皮肤黝黑,脸上带着营养不良的菜色,腰间别着一把磨得发亮的柴刀,背后背着一个破旧的藤筐,里面装着几株沾着泥土、形态普通的草药。
少年显然也没料到石缝下面有人。
他落地时很轻巧,像只习惯山林的狸猫。
看到缩在角落、满身污泥、眼神惊恐如同受惊野兽般的苏砚时,他明显愣了一下,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苏砚破烂的衣服、手上的石块、以及石臼边的血迹和毛发,眉头微微皱起。
他没有立刻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苏砚,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一种苏砚非常熟悉的、属于底层挣扎者的戒备与掂量。
空气仿佛凝固了。
石缝里只剩下水滴单调的“滴答”声。
苏砚的心脏在狂跳,大脑却在飞速分析:是人!
活生生的人!
语言可能不通?
但至少证明这个世界有人类文明!
穿着简陋,像山民或采药人。
武器是柴刀,不是飞剑法宝。
眼神警惕戒备,但没有立刻表现出攻击性。
他看到血迹后的反应是皱眉,而非嗜血兴奋。
最关键的是:对方看他的眼神,没有看“猎物”的凶光,更像是看一个…闯入自己地盘的、可疑的、同样挣扎的…同类?
或者说,麻烦?
一丝渺茫的希望,混杂着更深的警惕,在苏砚心中升起。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喉咙发出嘶哑难辨的声音:“…水…我…没有恶意…” 他艰难地抬起空着的左手,缓缓摊开,示意自己没有武器(右手还死死攥着那块救命石头),然后指了指石臼里的水,又指了指自己干裂的嘴唇。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尝试与这个世界的“人”沟通。
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传递着最卑微的请求——活下去。
青衣少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没有回应苏砚的“话”,目光在苏砚和他攥着石头的右手之间来回扫视了几次,又瞥了一眼石臼边的血迹,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苏砚因为极度紧张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少年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没有放下戒备,但也没有驱赶或攻击。
他只是伸手指了指石臼,又指了指苏砚,然后用一种极其低沉、带着浓重地方口音(苏砚勉强能听懂几个音节)的语调,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喝完…快滚。
这里…不干净。”
说完,他不再看苏砚,而是警惕地扫视着石缝外的密林,手按在了腰间的柴刀柄上,身体微微弓起,像一只随时准备扑击或逃离的野兽。
显然,那未知的捕食者,对他同样构成巨大的威胁。
苏砚的心脏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淹没。
没有援手,没有善意。
只有一句冰冷的警告和驱赶。
这就是他在这陌生世界,遇到的第一个“同类”。
残酷,真实,没有一丝温情。
但至少…他暂时活下来了。
而且,他知道了两件事:1. 语言能勉强沟通。
2. 这个少年,似乎比他更熟悉这片丛林,也更清楚危险在哪里。
苏砚没有丝毫犹豫。
他猛地扑到石臼边,不顾形象地再次大口吞咽了几口清水,甚至用手捧起水胡乱抹了把脸。
然后,他死死盯着那少年戒备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踉踉跄跄地朝着少年示意的、与血迹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茂密的、未知的丛林深处。
背后,是冰冷的水滴声,是残留的血腥味,是那个同样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冷漠少年的警惕目光。
前路,是更深的蛮荒,是无尽的凶险。
而他唯一的“伙伴”,只有口袋里那面冰冷沉重、死气沉沉的…破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