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瓷盏与数学卷
木芙蓉茶馆的后院，青石板缝里积着浅浅的水洼，偶尔有雨滴落下，溅起细小的水花。
苏昀坐在廊下的竹椅上，膝上摊着一本旧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她今天换了一件淡青色的棉麻衫，袖口绣着几朵小小的茉莉，开得安静又素雅。
“姑奶奶！
姑奶奶！
不好啦！”
阿沅的声音从后院门口炸开，带着一贯的咋咋呼呼。
她踩着湿漉漉的帆布鞋，一路小跑进来，手里还举着一块碎成几瓣的瓷片，脸色煞白。
苏昀慢悠悠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瓷片上，眸光微动。
“怎么了？”
她放下书，语气平静，仿佛只是问了一句“今天天气如何”。
阿沅跑到她跟前，几乎要把那块瓷片藏到身后，可碎片还是从她指缝里漏了出来，叮叮当当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我……我不小心……”阿沅结结巴巴地说，眼神飘忽，显然在组织语言。
苏昀的目光落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后院的石桌上，原本摆着一只宋代青瓷茶盏，如今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盏托，瓷盏碎成了七八片，散落在桌角。
苏昀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
“你先把碎片捡起来。”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阿沅立刻蹲下去捡，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每一片碎片，像是怕碰碎了什么更珍贵的东西。
苏昀走到石桌旁，低头看着那堆碎片，眸光微暗。
这只茶盏，是苏家祖上传下来的，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
苏昀小时候，曾听祖父说过，这茶盏曾是某位文人雅士的心爱之物，后来辗转到了苏家，一首被当作传家宝供着。
而现在，它碎了。
“……我不是故意的。”
阿沅小声嘀咕，手指微微发抖，“我就是想拿起来看看，结果没拿稳……”苏昀没说话，只是伸手拿起一片碎片，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细腻的釉面。
釉色青中带翠，仿佛雨后的湖水，温润而通透。
“我知道。”
她轻声说。
阿沅猛地抬头，眼眶微微发红：“苏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赔、我赔给你！
我暑假打工赚的钱全都给你！”
苏昀抬眸看她，目光温和，却带着一丝无奈：“阿沅，它不是钱的问题。”
阿沅一愣，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怎么办？
我、我是不是闯大祸了？
苏杭叔叔和林芝阿姨知道了肯定要骂死我……”苏昀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动作自然又亲昵。
“先别急，让我想想。”
（二）金缮之议傍晚时分，雨停了。
天边的云层散开，露出一线淡淡的夕阳，将青石板路染上一层柔和的金色。
苏昀坐在茶馆的堂屋里，面前摆着那只破碎的青瓷茶盏，碎片被小心地用软布包着，放在桌上。
阿沅坐在她旁边，低着头，时不时偷瞄她一眼，像是等着审判。
而苏杭和林芝也回来了。
“怎么回事？”
林芝一进门就看见桌上的碎片，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阿沅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妈……我、我不小心把茶盏摔了……”林芝瞪了她一眼，转头看向苏昀：“昀昀，你怎么处理的？”
苏昀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语气平静：“先捡起来了，没碎太彻底。”
苏杭闻言，放下手里的书，走到桌前，低头看了看那堆碎片，忽然笑了。
“哟，这可是咱们家的宝贝啊。”
他拿起一片碎片，对着光看了看，釉色依然温润，只是边缘有些磕碰的痕迹。
林芝急了：“老苏！
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你倒是说句话啊！”
苏杭抬眸看她，笑道：“急什么？
碎了就碎了，又不是不能修。”
“修？”
林芝一愣，“这可是宋代的茶盏，上哪儿找人修去？”
苏昀忽然开口：“金缮。”
“金缮？”
林芝和阿沅同时抬头。
苏昀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解释：“金缮是一种古老的修复技艺，用金粉和漆料修补瓷器，不仅不会掩盖裂痕，反而会让裂痕成为器物的一部分。”
苏杭点头：“我记得以前在博物馆见过类似的修复瓷器，确实漂亮。”
阿沅瞪大眼睛：“那、那能修好吗？”
苏昀瞥她一眼：“修不好也能让它看起来更特别。”
林芝犹豫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行吧，反正碎都碎了，试试看吧。”
（三）父亲的教诲第二天，苏杭特意去了趟城里，找了一位懂金缮的老师傅，咨询了修复的细节。
老师傅看了照片，说修复不难，但需要耐心，至少要半个月。
苏昀和阿沅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把碎片收好，等老师傅那边准备好再送过去。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后院的竹桌旁，桌上摆着刚煮好的酒酿圆子，甜丝丝的热气在空气中弥漫。
阿沅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圆子，时不时偷瞄苏昀和苏杭，像是等着挨训。
苏杭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阿沅，你知道为什么这茶盏能传到现在吗？”
阿沅摇头。
“因为它经历过很多事。”
苏杭慢悠悠地说，“它可能被人摔过，被人碰过，甚至被人不小心打碎过，但它还是被一代代传下来了。”
阿沅一愣。
苏昀也抬头看他，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苏杭继续道：“瓷器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它碎了，我们可以修，可以补，甚至可以让它变得比原来更有意义。”
林芝叹了口气：“老苏，你这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
苏杭笑着摇头：“我这不是在教阿沅吗？
东西碎了没关系，重要的是怎么面对它。”
阿沅眨了眨眼，忽然抬头：“那……我给茶盏做个风铃吧！”
苏昀和苏杭同时一愣。
“风铃？”
阿沅兴奋起来：“对啊！
碎片可以做成风铃，挂在我们茶馆门口，风吹过来的时候，叮叮当当的，多好听！”
林芝噗嗤一声笑了：“这丫头，倒是会想。”
苏昀望着她，忽然笑了：“行啊，阿沅，这主意不错。”
苏杭也点头：“确实，碎了未必是坏事。”
阿沅眼睛一亮，立刻开始叽叽喳喳地计划起来，像是完全忘了刚才的忐忑。
苏昀望着她，目光温柔。
她忽然明白，父亲今晚的话，不仅仅是在说一只茶盏。
而是在说——生活也是这样，碎了，可以修，可以补，甚至可以变得更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