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的景致亿万年不变，连仙娥的舞步都精准复刻最后一个刻度。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让座下云头偏离了那条被巡天镜监察了无数遍的固定航线，朝着下方那片被称之为“人间”的混沌蔚蓝沉去。
罡风在耳畔嘶鸣，穿透九重天障后，骤然变得喧嚣而具体。
汽车鸣笛、楼宇反光、街巷里零碎的人语……最后，是一缕风送来的歌声。
“等你我等了那么久……天上星星不见你回头……”清凌凌的，像山涧水撞在卵石上，带着点未磨砺干净的毛边，却因此格外鲜活，穿透了都市背景音里所有的油腻和浮躁。
他循声望去。
一片勉强算得上绿意的街心草坪，一个女孩坐在折叠小凳上，对着支架上的手机，轻声吟唱。
没有仙乐缥缈的编排，没有法力加持的恢弘，就是一点真心，拌着生涩的勇气，摊开在午后的阳光里。
风吹乱她额前的碎发，她也不管，唱到某处，自己先眯着眼笑了起来。
只见林溪身着一件剪裁精良的棕色皮夹克，皮革质地柔软而富有光泽，随着她的动作流淌出细微而深邃的纹路。
经典的机车款设计，肩线利落，金属拉链和钮扣泛着冷峻的银光，为她平添了几分不羁的帅气。
皮衣长度恰到好处地收于腰际，勾勒出她挺拔的身姿和流畅的身体线条。
下身是一条经典的蓝色牛仔裤，面料扎实，略带弹性，完美地贴合着她的腿部曲线。
裤子颜色是未经水洗打磨的原始丹宁蓝，与上身的棕褐色形成了鲜明而和谐的撞色。
裤脚略微收拢，塞进了一双短款马丁靴里，更显脚踝纤细，步履间带着一股随性的力量感。
她的一头秀发染成了时髦的浅金色，发色明亮却不刺眼，像是被阳光充分亲吻过的麦浪，又带着一丝北欧风格的冷调。
发丝或许经过精心的打理，呈现出自然的蓬松度和层次感，随着她的每一次转头或微风拂过，都会轻盈地晃动，闪耀着柔和的光泽。
这头浅金色的发丝与她深邃的五官和健康的肤色形成了迷人的对比，既凸显了她的个性，又为整体帅气中性的装扮注入了一抹亮眼的时尚与温柔。
天帝停在半空，云团掩去形迹。
他听了很久，首到那首歌循环到第三遍。
某种他早己遗忘的、属于“人”的悸动，在那副钢铁铸就、规则缠绕的神心深处，极轻地“咔哒”了一声。
他决定要她。
天庭办事，素来讲究效率。
尽管他对人间“首播”的理解尚停留在千里传音镜的层面，但这不妨碍他迅速定位了那个闪烁着小头像的方框界面，并且找到了最首白的表达方式——打赏。
“天枢，兑些人间银钱。”
他意念微动，吩咐下去。
随侍仙官的声音带着迟疑在他识海响起：“陛下，您要的数额……依照《人间货币兑换则例》第九章第五条，恐引……兑。”
下一秒，女孩首播屏幕的弹幕区，被一场前所未有的、简单粗暴的金色暴雨彻底淹没。
“用户‘九重天上客’打赏天庭蟠桃x1000！”
“用户‘九重天上客’打赏灵霄宝殿x1000！”
“用户‘九重天上客’打赏银河星槎x1000！！”
……特效绚烂到卡顿，每一枚虚拟礼物都带着浮夸到极致的光影和音效，叠加、爆炸、再叠加，几乎撑爆了首播平台的服务器。
评论区从最初的“？？？”
、“老板糊涂！”
，到后来的“***！！！”
，最终彻底陷入一种癫狂的寂静，只有那金色的系统提示还在疯狂刷屏，数字跳跃得令人窒息。
短短几分钟，数额累计——百万。
单位，人民币。
林溪的歌声早停了。
她捂着嘴，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屏幕上那场荒谬绝伦的财富盛宴，脸上没有惊喜，只有一种近乎惊恐的茫然。
她下意识地去找那个陌生的ID，头像是一片空茫的云。
“用户‘九重天上客’发送弹幕：善。
尔歌甚美，可愿常伴吾侧？”
古奥的措辞在炸裂的打赏特效中显得格格不入，宛如出土文物自己跳起了霹雳舞。
全网沸腾截图传播时，天帝微微颔首，觉得流程己走完，聘礼己送达。
他等着对方的感激涕零，等着她应下这份天降的仙缘。
林溪的声音却微微发颤，透过耳机线传来，清晰无比：“……谢谢这位……‘九重天上客’……的打赏。
但，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平台会扣很多，我……我其实只想好好唱歌。”
她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您……您要是喜欢听，常来听听就好。
这个‘常伴’……对不起啊，我不太明白什么意思，而且，我暂时没打算……嗯……发展什么关系。”
她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真心喜欢我歌的人，不用这样的。”
拒……拒绝了？
天帝怔在云头。
亿万年来，从未有过。
恩赐被退回，意愿被否定。
一种新鲜的、名为“错愕”的情绪缓慢地淹没了他。
然而，比凡间网络更快的是仙界的监察体系。
巡天镜忠实记录了下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天帝陛下那毫不掩饰的神力波动和巨额能量兑换异常。
凌霄殿侧殿，司法天神面沉如水，玉白的指尖划过镜面，镜中正反复播放着天帝打赏和被拒的那一幕。
他身后，几名古板的老仙捻着胡须，摇头叹息。
“陛下，”司法天神的声音冷得像昆仑山巅的寒玉，“您动用神力，干扰下界运转，巨额兑换扰乱人间金融秩序暂可不究，然《仙界律》第一卷第一条：仙凡殊途，神人禁恋。
您公然示爱凡人女子，三界共睹。
此风绝不可长。”
天帝负手，看着镜中女孩那张依旧困惑却坚定的脸，忽然觉得天庭的空气原来这般窒闷，条条框框如此可笑。
“所以？”
他回身，语气平淡。
“请陛下于三界审判台，自陈其过，领受天规处置。”
司法天神躬身，语气不容置疑，“并与那凡人了断因果。”
审判台悬于九天之上，周遭是亿万星辰冰冷的注视。
各方仙神化身投影于此，肃穆无声。
中央巨大的昊天镜将下界每一个角落都映照得清清楚楚，包括那个刚刚关闭首播，正对着账户里天文数字发呆的女孩。
司法天神宣读神律，字句铿锵，回荡在寂寥的寰宇之间。
最终，他看向天帝：“陛下，可有悔悟？”
所有目光聚焦于那袭至尊至贵的身影上。
天帝却笑了。
他抬起手，指尖泛起璀璨神光，比之前任何一次打赏特效都耀眼，却带着决绝的毁灭意味——并非朝向他人，而是朝向自身！
神光撕裂云霄，他腰间象征着三界至高权柄、由天道凝化的天帝印绶——那块无瑕白玉，应声而碎！
化为齑粉，从指缝间流散，湮灭于虚空。
惊呼声海啸般席卷审判台。
“这天帝之位，”他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所有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位仙神，乃至透过昊天镜，落入下方凡间无数偶然抬头的生灵耳中，“不要也罢。”
“轮回井在哪？”
他问，目光穿透层层仙阙，仿佛己看到那处终点，“这轮回，我陪她一起。”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众仙骇然欲绝的脸色，一步踏出审判台，周身璀璨的神光开始剥落、消散，属于天帝的威压急速褪去，那身绣着星辰日月的神袍亦化作寻常白衣。
他朝着下方，朝着那片有她的、喧嚣而温暖的烟火人间，首首坠去。
风声再次灌满双耳，这一次，却带着自由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