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有预想的霉味,反倒是薄荷草的清香——窗台上那盆我扦插的薄荷,刚浇过水,叶片上的水珠在台灯下晃,像撒了把碎银。
这屋子确实小,十个平方塞得满满当当,却没一点潦草。
铁架床的栏杆缠着赵磊送的麻绳,他说“挂吉他方便”,现在上面搭着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都对齐了;掉漆的书桌铺着块蓝格子桌布,是许涵用旧裙子改的,边角缝了圈花边,遮住了桌角的磕碰;缺腿的塑料凳垫着景落结婚时的喜糖盒,红绸布露出来点边角,坐着倒比新凳子稳当。
我把景落给的衬衫西裤挂在门后,衣架是我用啤酒瓶底做的,缠了圈彩绳,还是去年跨年夜赵磊帮我编的。
衣架轻轻晃,碰着墙上的照片——是我们仨在这屋里拍的,赵磊举着吉他站在床尾,许涵坐在书桌前笑,我蹲在地上比耶,背景里窗台上的薄荷刚抽出嫩芽。
台灯拧开时,暖黄的光漫下来,照在《吧台夜》的草稿上。
纸边卷了,我用镇纸压着——镇纸是个旧酒瓶,里面泡着赵磊捡的梧桐花,他说“写歌词得有灵感,花香能催句子”。
“冰块化在杯底”那行红笔圈,是许涵帮我改的,她说“加个‘慢’字,‘冰块慢慢化在杯底’,像日子似的”。
窗台上的薄荷被风吹得晃,叶片扫过玻璃,沙沙响。
我拿起那张口琴,对着光看,锈迹像片浅黄的云,底下的银皮倒亮。
这口琴是赵磊在旧货市场淘的,当时他蹲在摊前翻了半小时,说“这锈是岁月的包浆”。
现在握在手里,金属壳被我摸得发暖,倒真像揣着块有故事的石头。
手机震了,是赵磊:“明天带的豆浆放糖不?”
我回:“少糖,你上次放多了。”
他秒回:“知道了,音乐家得护嗓子!”
我笑着摇头,转头看见书桌抽屉缝里露出半截信封,是许涵上次落这的,里面是她写的诗,最后一句是“小屋子装着大月亮”。
当时我笑她矫情,她却指着窗外说“你看,月亮不就挂在窗台上嘛”。
现在抬头,月亮真的出来了,透过薄荷叶的缝,在桌布上投下碎银似的光。
我摸着那叠新衬衫,布料滑溜溜的,却没觉得生分。
就像这屋子,装着吉他弦的叮当、诗句的墨迹、也装得下明天的白衬衫和写字楼的光。
到现在看来老屋子带给我的苍痕在岁月的刻薄中,转变成了带着些许斑点的墙。
即使靠上去总是很冰冷,毫无人情味,可在现实的霓虹中它更像是一艘可以飞向蓝天的扬帆,带着那些最纯粹最美好的情感和怀念,冲破人性的云霾,沿着最初方向的遨游着。
抓起口琴,对着窗外的雨吹了个音。
还是有点哑,像生锈的门轴在转,但比在地铁口时稳多了。
雨声里,那点嘶哑的调子漫开来,撞在墙上的霉斑上,撞在书桌上的歌词草稿上,我忽然觉得,这屋子好像没那么潮了,墙角的霉斑也没那么碍眼了——毕竟明天早上,我要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踩着不好的鞋,去见那个能让弦声不跑调的日子。
……闹钟在六点西十五分准时炸响,我闭着眼摸了半天才按灭,窗外的天刚蒙蒙亮,窗台上那盆薄荷还蔫着,叶片上的灰层看得一清二楚。
昨晚光顾着琢磨简历,忘了浇水。
抓起景落给的衬衫往身上套,领口有点紧,是他去年瘦的时候穿的。
穿鞋时低头瞅了眼,鞋边那道裂口还张着,上周帮景落搬家时蹭的,他当时指着鞋骂我:“方修你是跟这双鞋有仇?
穿坏三双了还不换。”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下,是景落:“到哪了?
我在一楼大厅等你。”
我咬着面包往地铁站冲,回他:“刚上地铁,二十分钟到。”
出了地铁口,启星集团的写字楼戳在眼前,玻璃幕墙反射着晨光,晃得人眼晕。
我整理了下衬衫下摆,刚走进大厅,就看见景落站在前台旁,西装笔挺的,袖口露出的那块表还是前年他升职时我送的,当时我还笑他:“戴这表显得你手腕更细了。”
“来了?”
他走过来,伸手拍我后背,力道不轻,“衬衫挺合身。”
景落目光扫到我的鞋,眉头皱了下,“怎么还穿这双?
我柜子里有双新的没开封,给你拿下来?”
“不用,面试又不看鞋。”
我扯了扯领口,问道:“人事部助理到底具体做什么?
你可别坑我,我对行政这块不算熟。”
“放心,都是基础活儿,但得细致。”
景落领着我往电梯走,按了十八楼。
“主要负责员工档案的数字化归档,做招聘台账,还有就是协助部门经理处理员工关系,比如劳动合同的续签、变更这些。
偶尔要跟着去招聘会,做现场协调。”
电梯里镜面映出我俩的影子,他站得笔首,我有点驼背,显得格格不入。
“我们部门老大姓王,王建军,西十来岁,看着严肃,其实人还行。”
景落侧头看我,“他知道你是我朋友,但你放心,面试标准不会降,他最烦走后门那套。”
电梯“叮”一声开了,十八楼的走廊铺着地毯,脚步声都被吸进去。
景落指着走廊尽头的玻璃门:“那就是人事部,王经理应该在里面。
我先回我办公室,面试完了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进了旁边的办公室,才深吸一口气走向玻璃门。
前台小姑娘抬头笑了笑:“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我是来面试人事部助理的,我叫方修,和王经理约了九点。”
“好的,您稍等。”
她拨了个内线,挂了电话后说,“王经理在会议室等您,往里走第三个门。”
推开会议室门时,王经理正低头翻文件,听见动静抬头看我,国字脸,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方修是吧?
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简历我看了,之前在文化公司做过行政专员?”
“是的,王经理。
主要负责公司的合同管理和行政采购,也协助做过员工考勤统计。”
我把带来的另一份简历递过去,“这是我整理的一些过往工作案例,比如之前做的合同台账模板和考勤系统优化方案。”
他接过简历,手指在纸上敲了敲:“嗯,看你简历里写,熟悉《劳动合同法》相关条款?”
“是的,之前公司规模小,行政和人事的活儿有重叠,处理过员工离职和社保公积金缴纳的事,特意系统学过《劳动合同法》和《社会保险法》,比如第三十九条关于员工过失性辞退的情形,还有第西十七条经济补偿的计算标准。”
我顿了顿,补充道,“我还考了人力资源管理师三级证书,虽然实操经验不算丰富,但理论基础还行。”
他抬眼看我,眼神里多了点审视:“知道我们公司为什么招这个岗位吗?”
我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些,昨晚和景诺在电话中聊到了一些关于招聘的细节并迅速整理了。
“我听景落提过一些,可能是现有团队人手不足,需要有人协助处理基础事务,让资深员工能专注于招聘策略和薪酬体系优化这些核心工作。”
我尽量说得客观,“从行业报告看,咱们启星集团近两年扩张挺快,员工数量激增,人事基础工作的负荷肯定不小。”
“你倒是做了点功课。”
他把简历放在桌上,身体往后靠了靠:“景落是你发小?”
“嗯,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了。”
我没隐瞒,“但我来面试不是因为他的关系,是觉得启星集团的平台不错,而且这个岗位确实适合我现阶段的职业发展。”
“我知道。”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景落那小子虽然看着大大咧咧,推荐人时还是很谨慎的。
他说你做事细致,抗压能力强,他说你之前干过乐队,演出设备出问题都是你顶着压力协调的。”
提到乐队,我愣了下,没想到景落会说这个:“都是小事,当时确实急,台下等着呢,鼓手的镲片裂了,只能临时找附近琴行借,跑了三家才借到合适的。”
“这种应急能力,做人事助理也用得上。”
他放下笔,“我们这个岗位,琐事多,突***况也多,比如招聘会现场设备坏了,或者员工突然来闹情绪,都得能稳住。”
王经理看了一眼表,随后说道:“至于在薪资方面,公司可以给到7000。”
这样的薪资完全是在情理之中的,本身也很符合我的预期,所以我并没有过多的犹豫便接受了。
“我很看好你方修,不仅仅因为你是景落推荐来的,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得力干将!”
王经理起身向我伸出手。
我连忙起身握住他的手,这种被人尊重的感觉真的很好,相比于之前在迷途酒吧的工作,现在这份“体面”的工作或许是运气,但我觉得我会好好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