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陇风云录
第一章 六镇惊雷
怀朔镇的雪,总比别处来得早、落得密。
北魏正光五年公元524年十月,铅灰色的天空压着连绵的营垒,戍卒们裹着破旧的羊皮袄,缩在夯土矮墙后,望着远处被风雪模糊的戈壁。宇文泰把冻得发僵的手塞进袖管,目光却没离开营门口——那里,几个鲜卑贵族子弟正围着一名老卒推搡,马蹄踏过积雪的声音,混着老卒的哀求,在寂静的营地里格外刺耳。
“又是因为粮饷?”身旁的贺拔岳低声问。他比宇文泰年长四岁,身形挺拔,腰间挂着一把镶铜的环首刀,那是其父贺拔度拔怀朔镇将留下的信物。
宇文泰点头,喉结动了动。怀朔、沃野等六镇,本是北魏为抵御柔然设立的军事重镇,戍卒多是鲜卑贵族子弟和中原强宗子弟,往日粮饷丰厚、地位尊崇。可近些年,朝廷把重心移到中原,六镇戍卒的待遇一降再降,甚至不如内地的普通农户。方才那老卒,只因向贵族子弟讨要拖欠三个月的粮米,就被骂作“贱奴”。
“再这么下去,要出乱子。”贺拔岳的声音里带着焦虑。他刚从镇将府回来,听说沃野镇那边,戍卒破六韩拔陵已经杀了镇将,举旗反了,号称“真王”,流民和戍卒投奔者络绎不绝。
宇文泰攥紧了拳头。他家本是鲜卑宇文部贵族,曾祖父宇文陵随北魏道武帝南迁,定居武川镇,到父亲宇文肱这辈,虽仍是镇中武官,却早已没了往日的显赫。上个月,家里唯一的耕牛被镇将府征走,母亲只能靠挖野菜充饥,若粮饷再拖下去,一家人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
正说着,营地里突然骚动起来。一名斥候骑着快马冲进来,马身上的雪还没化,人已经嘶吼着滚下马鞍:“沃野镇……破六韩拔陵的人马来了!就在三十里外!”
营垒里瞬间炸开了锅。鲜卑贵族子弟慌作一团,有的忙着收拾金银细软,有的则拔刀呵斥手下的戍卒“不许乱动”。宇文泰猛地站直身子,望向贺拔岳:“贺拔兄,怎么办?”
贺拔岳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刀刃在雪光中闪着冷冽的光:“还能怎么办?要么跟着反,要么等着被杀。我父亲曾说,六镇是北魏的屏障,如今朝廷不把我们当人,那就自己争一条活路!”
宇文泰心头一震。他想起家里藏着的那枚“鎏金狼符”——那是北魏皇室赐予宇文部先祖的信物,狼是鲜卑人的图腾,符上刻着繁复的部落花纹,母亲曾说,这狼符能“聚人心、镇乱象”。可前些日子,镇将府的人来搜查,母亲把狼符藏在灶台下的夹缝里,才没被搜走,如今却被乱兵抢了去,说是“反贼的信物”。
“宇文泰!”贺拔岳的喊声拉回他的思绪,“我父亲旧部还有百余人,你在镇里也认识不少戍卒,跟我走,去武川镇找你父亲和我兄长贺拔胜,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宇文泰点头,转身就想往营外走,却被一个清亮的声音叫住:“宇文兄,等等我!”
他回头,见是独孤信。十七岁的独孤信生得俊朗,即使穿着破旧的铠甲,也难掩挺拔气度。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裹,背上还背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那是镇里的***儒生王老先生,前些日子因替戍卒写状子告镇将,被打断了腿。
“你带着个老儒生,怎么走?”宇文泰皱眉。乱世之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只会拖累行程。
独孤信却把包裹往背上紧了紧,语气坚定:“王老先生教过我识字,还帮我母亲看过病。他说,‘胡汉本是一家,乱局之中,更该相扶相持’。我不能丢下他。”
贺拔岳看着独孤信,又看了看他背上的老人,忽然笑了:“好一个‘胡汉相扶相持’!独孤信,算你一个。咱们走!”
三人带着陆续聚拢的几十名戍卒,趁着混乱冲出怀朔镇,往武川镇的方向奔去。风雪更大了,马蹄踏过积雪,留下深深的蹄印,仿佛在这片苍茫的土地上,刻下了乱世的序章。宇文泰回头望了一眼渐渐消失在风雪中的怀朔镇,心里默念着那枚被抢走的鎏金狼符——他不知道,这枚象征鲜卑荣光的信物,将成为他日后凝聚关陇力量的执念,而身边的贺拔岳、独孤信,以及背上的***儒生,将在未来的岁月里,与他一起,搅动关陇乃至整个天下的风云。
关陇风云录
第一卷:陇山起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