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绝境同行
它早暗透了,裂纹里卡着密道的土,看着跟块废铁没两样,可只有他清楚,底下还窝着点热乎气,是方才三角光盾碎的时候没散干净的。
“我叫姜凌。”
他嗓子干得发紧,眼睛盯着荣荣扶着他的手。
那手看着细,攥得却挺牢,指尖沾着他的血,还有密道里带出来的泥,“从别地方来的,心脏不太行,靠这玩意儿……撑到现在。”
荣荣脚步顿了顿,手上劲儿没松:“我知道。”
声音轻轻的,却听得真,“西跨院那会儿,你怀里的琉璃坠亮过。
那是我爹给的,说能认亲。”
姜凌想扯个笑,偏被一阵咳嗽打断。
密道塌方时砸着的后背还在疼,每咳一下,都像有碎渣在骨头缝里碾。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明明是五岁孩子的大小,掌心却有层不属于这年纪的厚茧,那道三角旧伤正隐隐发烫。
“去主峰找我爹,他准有办法。”
荣荣拽着他拐进条藤蔓遮着的小道。
姜凌没犟,脑子里还转着倒计时归零前的零碎画面:黑袍人胸口的琉璃碎片、宁风致递传讯符时的眼神、荣荣被他拽进怀里时,发间飘过来的檀香味……这些片段顺着金属片的纹路,一点点往他脑子里钻。
“钻这暗渠,能绕开前面的仗。”
荣荣拨开断墙下的草,露出半尺宽的水道。
冰凉的泥水漫过脚踝时,姜凌下意识想缩脚,被荣荣攥住了:“别怕,没多长。
我小时候偷跑出去玩,常从这儿走。”
水流哗哗响里,他心跳有点乱——不是因为疼,是听了荣荣的话。
原来有些路,早就在那儿等着了。
钻出暗渠,俩人都成了泥猴。
荣荣抹了把脸,眼睛亮得很:“翻过山坡就是演武场。”
远处主峰在烟里隐隐约约,琉璃瓦的光看着像碎在血里的星星。
姜凌忽然想起那摊主说的“三片拼齐,能定乾坤”。
他摸了摸怀里——空的。
密道里撑塌方的石头时,金属片早碎成三瓣末子,跟被生生掰断的星轨似的。
最后一片,到底在哪儿?
“小心!”
荣荣猛地把他拽到老槐树下。
三支带毒的弩箭擦着树干飞过去,钉在前面土坡上。
姜凌瞥见灌木丛里的黑影,那魂力波动跟蛇吐信子似的,腥乎乎的。
荣荣脖子上的琉璃坠有点发烫:“他们跟上来了,快翻坡!”
“走!”
荣荣蹲下身,一把把他背起来。
趴在她背上,姜凌能听见俩人的心跳凑在一起,咚咚咚的,像敲鼓。
他伸手按了按荣荣后颈,那儿有颗小红痣——跟他笔记本里画的一模一样,细看竟是个小三角。
指尖刚碰上,俩人的心跳都顿了一下,他掌心的旧伤也跟着热起来。
“荣荣。”
“嗯?”
“别撒手。”
他咳着血,却使劲把脸往她后颈贴了贴,血腥味混着点檀香味,倒像把俩世界的碎片粘一块儿了。
“不撒。”
翻过坡,演武场的喊杀声就涌过来了。
宁风致站在阵中间,玉如意挥出的光挡着,可那紫黑的魂力还在往过漫。
“爹!”
荣荣喊了一声。
宁风致回头,手一扬就扔过来个东西,荣荣接住,是枚带剑纹的传讯符:“去剑庐找尘心,他认这个。”
他看了姜凌好一会儿,手抬起来想摸摸他的头,到半空又收回去了,指尖在玉如意上掐出道红印,“孩子,荣荣就托给你了。”
荣荣还想说啥,被姜凌拽了一把:“去剑庐。”
俩人刚拐进山道,骨斗罗就走到宁风致旁边:“那小子来路不明……”一阵风吹过,烟散了点,能看见山道上荣荣正给姜凌理袖子,他垂着的左手露出那道三角疤,一缕淡淡的气飘起来。
那气看着糙,倒像块没打磨的硬铁,透着股能镇住乱子的沉劲儿。
骨斗罗把话咽回去了。
“你看。”
宁风致指尖的玉如意闪着光,“寻常魂师没这股气。
荣荣的琉璃坠没排斥他,这就够了。”
他往剑庐那边看了看,“我们老了,有些坎得让孩子们自己过。
那孩子的伤和那股气,说不定正是我们缺的。”
骨斗罗闷哼一声:“要是护不住荣荣,我头一个拆了他。”
骨杖往地上一戳,挡着的光盾一下子厚了不少。
烟又漫上来,把俩人裹住了。
宁风致挥了下玉如意,七宝琉璃塔的光把紫黑魂力逼退了点:“我们也得守住自己的阵。”
刚走出凹地,荣荣的琉璃坠突然有点烫:“至少三个追兵。”
一段枯木头横在路中间。
“别动。”
姜凌按住她,“木头两头有藤条,底下是空的。”
他摸了摸,底下藏着干石砾和尖石片,“是绊子,把藤条扯断,用石头压住两头。”
荣荣照做了,草丛里“嗖嗖”响,几道箭射空了。
“他们不想硬拼,想用阴招耗我们体力。”
姜凌盯着箭尾颤了颤。
前面的道上铺着层新落的腐叶,踩上去软乎乎的。
琉璃坠又热了点,姜凌拽住她:“土不对,是陷坑。”
他指了指旁边歪脖子树上垂着的粗藤,“抓着藤条,绕着树桩走。”
荣荣刚挪步,身后“噗通”一声——她刚才要踩的地方,腐叶塌下去个坑,里面全是带毒的竹刺。
“他们算着你的步幅呢。”
姜凌的声音有点冷。
过了陷坑区,前面是片乱石滩。
石头看着没异样,可日头往西斜,大多石头的影子都拖在西边,就三块大石头,影子歪歪扭扭指向东边。
“这几块被动过,底下垫了圆石,一碰就滚。”
姜凌指着石滩边一道浅沟,“那是引水渠,通着山涧。
沟底八成有尖石。
踩着草走,草不倒的地方结实。”
俩人刚挪到一半,就听“轰隆”一声,那三块石头真滚下来了,山涧的水顺着渠漫过来,沟底的尖石在光里闪着冷光。
转过石滩,前面是片矮竹林,长得密,得弯着腰过。
姜凌突然停下,指着竹叶上的露水:“这叶子上的露水没动过,底下有脚印。”
荣荣拨开竹叶,泥地上果然有几个浅印,尽头几根竹子被细藤捆着,藤另一头系着个装碎石的布包,就悬在头顶。
“是碰头包,拿断竹捅那结。”
姜凌说。
布包“啪”地砸下来,碎石溅了一地,周围的竹子“唰”地弹起来,叶子抽得空气响。
“过了竹林就到剑庐了。”
姜凌的呼吸有点急。
可穿过竹林,荣荣倒吸一口凉气——前面是道一丈宽的山涧,就一根朽木梁当桥,木板掉得差不多了,只剩几根横梁,底下水急得很,暗礁在浪里一晃一晃的。
对岸的灌木丛里,琉璃坠烧得慌,她清楚那俩藏着的,就是追了一路的黑衣人。
“他们想逼我们走桥。”
荣荣的声音有点紧,“这木头梁,俩人根本撑不住。”
姜凌盯着木梁两头的石头:“桥那头的石头有新磨的印子,他们急了。”
他让荣荣扯根最长的藤,绑在他腰上,“你先爬,慢点儿,别碰松的横梁。
他们觉得我伤重爬不动,准等你到中间再动手。”
“那你……我有办法。”
姜凌看了眼山涧边一块凸出来的石头,“他们一动,你就把藤往那儿甩。”
荣荣咬咬牙,抓着横梁慢慢往前爬。
刚到中间,对岸的黑衣人果然动了——琉璃坠烫得她快抓不住藤,俩人甩出钩爪,想把木梁拽翻。
“就是现在!”
姜凌喊着扑向山涧边的石头,使出全身劲儿一推。
那石头本就被水泡松了,“轰隆”一声滚进涧里,掀起的浪一下子漫过木梁,把钩爪冲歪了。
浪头里浮出一截刻着北斗七星的断剑,剑尖正好指向剑庐。
荣荣借着浪头,抓着姜凌甩过来的藤荡到对岸。
落地的瞬间,她反手把传讯符***最近那黑衣人手腕,那人叫着倒下了,另一个刚要扑,被姜凌扔过来的碎石砸中膝盖。
“走!”
荣荣回身,一把把姜凌拽过藤。
俩人跌跌撞撞冲上岸,身后的木梁“咔嚓”断成两截,掉进涧里。
琉璃坠的烫劲儿慢慢退了,追兵的气被山涧隔开了。
穿过最后一片林子,暮色里能看见竹屋的影子了。
荣荣扶着姜凌走近,才看清竹屋前站着的人——看着也就三十来岁,一头白发松松束在脑后,几缕头发垂在脸边,侧脸线条跟刀刻似的。
穿件月白的长衫,袖口挽着,露出的胳膊上青筋隐隐的。
手里拿着本旧剑谱,眼神跟淬了冰的剑似的,扫过俩人一身伤,带着点打量,又藏着点锐劲儿。
等看到荣荣手里的传讯符,他挑了挑眉:“宁风致倒舍得把这给你。”
荣荣扶着姜凌,腿一软差点跪下,带着哭腔喊了声:“尘心爷爷……”刚到竹屋门口,荣荣还没喘口气,身后林子里“唰唰”响,三道黑影踩着树顶飞过来,魂力压得人喘不过气——竟是三个七十级往上的魂圣!
“宁家的血债,总得有人用骨头填。”
领头的黑衣人舔了舔刀背,舌尖立刻翻出一道旧疤——那形状与姜凌掌心的三角疤严丝合缝。
荣荣扶着姜凌的手有点抖,对方的魂力跟大山似的压过来,她都快喘不上气了。
姜凌拍了拍她的手背:“放我下来。”
“不行!”
荣荣抓得更紧了,“你站都站不稳……听话。”
姜凌看了看她渗血的手心和肿着的脚踝,“你累坏了,歇会儿。”
他挣开荣荣的手,膝盖一弯差点跪下,又硬生生挺住了。
后背的伤口裂了,血把衣服浸红了,顺着裤脚往下滴,可他盯着那三个黑衣人,眼里一点怕劲儿都没有。
“就凭你?”
左边的黑衣人嗤笑一声,一道魂力匹练首冲着姜凌的脸过来。
姜凌往旁边躲,可匹练的余劲儿还是扫到他肩膀,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飞出去,撞在竹屋的柱子上。
他咳出一口血,挣扎着想爬起来,右手下意识按向掌心的三角疤——那儿正烧得厉害。
“姜凌!”
荣荣想冲过去,被他喝住了:“别动!”
他咬着牙站起来,左臂己经抬不起来了,可还是迎着黑衣人走过去。
没什么花哨的招式,就凭着本能躲、挡,每撞一下都像骨头要散架,可他就是没倒下。
“不知死活!”
领头的黑衣人没耐心了,魂力一下子涨起来,紫黑的爪子首取姜凌心口,“先杀了你,再抓那丫头!”
姜凌躲不开了,眼睁睁看着爪子过来——荣荣突然抓住姜凌的左手,把他的三角疤狠狠按在自己颈侧的红痣上——血、泥、光盾同时炸开,像两枚失散多年的钥匙终于咬合。
就在这时,姜凌眼都瞪圆了。
他看见右边的黑衣人绕到荣荣身后,一把带毒的短刀正刺向她后心!
“荣荣!”
他吼着扑过去,挡在荣荣前面,短刀一下子扎进他后背。
疼得他眼前一炸,掌心的三角疤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
“这是……”领头的黑衣人眼睛都首了。
金光里,姜凌的影子像和什么东西叠在了一起,形成个转着的三角光盾,带着撕裂空气的响,一下子把三个黑衣人的魂力都震开了!
“黄金三角回旋?!”
有人失声喊出来。
光盾的边儿上,金线正好连成北斗第七星的样子,悬在荣荣头顶。
光束扫过的地方,黑衣人的魂力铠甲一块一块碎了,三个人同时喷出一口血,往后退了几步。
光束一散,姜凌就倒下去了,眼睛望着荣荣那边,嘴角还带着点笑,没声儿了。
“找死!”
缓过神的黑衣人吼着扑向荣荣。
可他们刚迈一步,就觉得脖子一凉。
竹屋前的空地上,不知啥时候多了个人影。
尘心手里的剑谱没了,换成一把发白的长剑。
月白的长衫在风里飘着,白头发泛着光,他连头都没回,就用剑尖挑着地上一片叶子。
“在我剑庐前动刀子,问过我吗?”
话音刚落,剑光一闪。
三个黑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脖子有点疼,再想运魂力,发现武魂碎了。
他们吓得看着尘心把剑收起来,这才看清他眼里的冷劲儿——能冻到骨头里。
“剑……剑斗罗?!”
尘心没理他们,弯腰抱起昏迷的姜凌,又对荣荣说:“跟上。”
他一脚踹开竹屋的门,把姜凌放在铺着软褥的榻上,手指搭在他手腕上,皱了皱眉:“伤得不轻。”
他摸了摸姜凌的心口,那儿比别处热,像揣着半块没烧完的火星子。
他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三粒药,撬开姜凌的嘴喂进去,又转身对荣荣说:“我设了结界,你跟我走一趟,先去帮你爹。”
“可姜凌他……死不了。”
尘心的声音难得软了点,“他体内那股劲儿护住心脉了。”
荣荣看着榻上脸色发白的姜凌,又想起演武场的喊杀声,使劲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七宝琉璃宗山门口。
尘心带着荣荣赶回来时,宁风致正被好几个魂斗罗围着打,骨斗罗的骨盾都裂了。
“尘心!”
宁风致又惊又喜。
尘心没说话,剑一拔,漫天的剑影跟流星雨似的落下来。
刚才还横的黑衣人一下子被绞碎了,连喊都没喊出声。
“剑来!”
随着他一声低喝,山门里的几百把剑“噌”地都飞出来,连成一道挡天挡地的剑墙。
剑墙往前推,敌人的防线一下子就垮了。
宁风致赶紧催动七宝琉璃塔,光笼罩下来,骨斗罗的骨杖往地上一戳,白骨兵涌出来,跟剑墙夹着打。
半个时辰后,最后一个黑衣人被尘心的剑气钉在石壁上。
武魂殿见拿不下来,又看到剑斗罗在,下令撤了,这场危机才算过了。
烟慢慢散了,宁风致扶住脱力的荣荣,问尘心:“剑庐那边……那小子命硬,醒了我带他来见你。”
尘心擦着剑,看了眼荣荣攥紧的拳头——她手心里,那枚碎掉的三角金属片竟重新长出了一角,像从她和姜凌的血里,反向铸造出一枚新的钥匙。
荣荣望着剑庐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摸了***口的琉璃坠。
有些印记,一旦咬合,就再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