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别再等他了。我站在客厅中央，声音不大，却像冰块砸在地上。

妈妈手里的毛线团停了。她抬头看我，眼里有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又说胡话。

她低头，继续织毛衣。我没有说胡话。我走近她，蹲下身子。您看看这都几个月了？

半年。她淡淡地回答。半年啊！我拔高了音量。他有打电话回来。

您真觉得那两句话，能抵得上半年不回家吗？妈妈不说话了，只是织毛衣的手，

慢了下来。他有正事。什么正事能正到连女儿生日都忘记？他忙。我气笑了，

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忙？忙到连一个视频电话都不能打？我上次给他打电话，

您猜他说什么？妈妈没接话，我自顾自说了下去。他说，『有什么事不能发微信？

我正在开会』。您听到没有，他正在开会！可那是晚上九点半了！

他一个销售经理，忙成这样，是打算升职当总裁吗？妈妈终于放下毛衣针，叹了口气。

你别这样。我哪样？你爸有他的难处。

难处就是让您一个人守着这空荡荡的房子，守着一个半年都不回家的男人？

他心里有我们。有我们？他如果有我们，就不会在您生病住院的时候，

连夜赶回来都不行！我死死地盯着妈妈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丝反驳。但她没有。

她只是垂下眼睑，轻声说：那次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他……她顿了顿，

似乎在组织语言。他要签一个很重要的合同。合同比您的命重要？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您高烧40度，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医生问家属在哪里，

您知道我多丢脸吗？您知道护士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吗？同情、可怜，

像看一个被抛弃的孤儿！他回来了一次。妈妈突然开口，声音极轻。我一愣。

什么时候？在你回学校之后。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回来做什么？看一眼，

然后继续走？他照顾了我一晚。一晚！我冷笑出声。就一晚，您就原谅他了？

他跟我说，那个合同签成了。所以呢？所以……所以他很开心。您知道吗，

他当时跟我说，『老婆，这次我升职，给你换个更大的房子』。您看，他心里有我们。

我看着妈妈脸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因骄傲而泛起的红晕，只觉得无比荒唐。

您觉得这是爱吗？您觉得这是对一个家庭的责任吗？他把您当成什么？

一个需要用钱来补偿的附属品吗？妈妈的脸色苍白下去。他不是这样的。

他就是这样的！我语气坚决。您知道吗，我生日那天，我跟他说，『爸，

我想要个新手机』。您猜他怎么说？他说，『好，回头给你转钱，你自己去买』。

他就只转了钱，连句生日快乐都没有！他把我们当成ATM机！我盯着妈妈，

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再看到他了。你说什么胡话？妈妈的语气严厉起来。

我没说胡话。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关系。你要跟他断绝关系？

妈妈的声音有些颤抖。是。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疯了！是他先疯的。

他半年不回家，他把您当成一个保姆，把我们这个家当成一个免费的旅馆！

他有他的事业，有他的追求！他的事业和追求，就是用我们的牺牲来换取吗？

我看着妈妈，她的眼里有泪花闪烁。他养了你这么大。他养我，我就要忍受他的冷漠，

忍受他的缺席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他，你以为我们能有现在的生活？

现在的生活就是，您一个人守着这个家，我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只有钱，没有爱！

我走上前，握住妈妈的手。妈，您听我说。我们不要他了。我们离开这里，

离开他。妈妈猛地抽出手，站了起来。你在说什么？我们走。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我比任何时候都冷静。我看着妈妈，她的脸上写满了震惊、愤怒和一丝恐惧。

你不能这么做。为什么不能？他是你爸爸！他不是。

他只是一个在外面风光，回家就冷冰冰的陌生人。妈妈后退了一步，

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他很爱你。爱是需要陪伴的，爱是需要付出的，

不是用钱来衡量的。我声音放缓，但语气依旧坚定。您看看这套房子，看看这些家具，

看看这些摆设。这些都是他用钱买来的，可这些东西里，没有一丝人情味，

没有一丝家庭的温暖。他用钱，把我们变成了这个家的看守者。

我们只是在帮他看守他的财产，而不是在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妈妈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掩面。你别说了。妈，您醒醒吧！您再这样下去，

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他只会觉得，反正您会在家等他，反正您会原谅他！

我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决绝。我不管您怎么想。但我已经决定了。

从现在开始，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不会再接受他的任何东西，

也不会再跟他有任何联系。他如果打电话来，我会直接挂掉。他如果发微信，

我会直接删除。他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妈妈抬起头，眼睛红肿。是。

你就不怕他……他会生气吗？他生气了，就会回家了。我笑了，带着一丝悲凉。

他会回到家，跟您好好谈谈。他会意识到，他再这样下去，他会失去一切。

失去他以为可以永远拥有的东西。失去我们。妈妈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想用这种方式，逼他回来？我不是在逼他。我是在拯救我自己，也是在拯救您。

我不想让您继续生活在一种虚假的幸福里，生活在一个没有爱、只有钱的婚姻里。

我蹲下身，把头靠在妈妈的膝盖上。妈，我们重新开始吧。就我们两个人。

过我们自己的生活。没有他。妈妈没有说话，但她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头上。

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你不后悔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后悔。我只后悔，没有早点让您看清。我们现在就走。我站起来，

拉起她的手。妈妈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去哪里？随便哪里。只要没有他，就行。

只要我们，能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他家里的摆设。妈妈的眼睛里，有一丝光芒闪过。

那是犹豫、挣扎，但似乎又有一丝解脱。可是，我们的东西……不要了。我打断她。

那些东西，都是他的。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们自己去创造。我拉着妈妈的手，

走向大门。她没有反抗。只是在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然后，她毅然决然地转过头，拉着我的手，走出了这扇门。我关上门，

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是在宣告着什么，又像是在告别着什么。我看着妈妈，她的脸上，

有泪水，也有笑容。我们走吧。她说。嗯，我们走。我回答。我们离开了家，

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头看，那栋房子，在夜色中，像一个巨大的牢笼。里面，

关着一个虚假的幸福。而我们，终于走了出来。自由了。我拿出了手机，

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我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删除键。从现在开始，

你和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然后，我抬起头，看着妈妈。妈，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好。她回答。2夜色正浓。我们住进了城市边缘的一家小旅馆。

房间不大，一张双人床，一张桌子，一台老旧的电视机。没有落地窗。没有水晶吊灯。

没有他昂贵的画作。只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妈，您先休息一下。我放下背包，

从里面拿出一条新毛巾。妈妈坐在床边，双手交叠在膝上，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这里……

她环顾四周，欲言又止。这里很安全。我帮她把水烧上。这里没有他。

妈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里，有疲惫，有迷茫，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我们真的……嗯，真的。我打断了她的话，

知道她想问什么。他会找我们的。让他找。我平静地回答。你觉得他会找到吗？

妈，您是不是把他的能力想得太简单了？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

他如果想，他随时都能找到我们。妈妈的神情有些复杂。那我们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们要让他知道，不是他想找，我们就会在原地等。我们要让他知道，

我们也可以离开。我们要让他知道，我们不是他的私有财产，

也不是他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妈妈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她只是低下了头。我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您害怕吗？

有点。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怕什么？怕他真的……不要我们了。

我心里一痛。这是一种多么根深蒂固的恐惧啊。妈，不是他不要我们。

是我们不要他了。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希望它能像咒语一样，

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从今天开始，他所有的决定，都与我们无关。他所有的事情，

我们都不再过问。我们只为我们自己而活。而活下去。妈妈抬头看着我。

他如果找来，你会见他吗？我会告诉他。告诉他，他已经失去了我们，永远。

妈妈的手，在我的掌心微微颤抖。可他……他毕竟是你爸爸。

他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仅此而已。一个一年回家时间，

可能还不如一个陌生人的父亲。一个只知道给钱，不懂得付出的父亲。

我们不需要他，我们只需要彼此。我看着她，眼神坚定。妈，您信任我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那从现在开始，您就什么都不要想。我们只往前看。

只看我们自己的路。我拉着她站起来，把她扶到床边。您躺下吧，好好睡一觉。

明天，我们去买新的衣服，新的鞋子。买一些只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

我们要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开始。妈妈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她的呼吸逐渐平缓。

我坐在桌子前，拿出手机，把它调成静音。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是他的电话。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和名字，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我没有接。电话响了很久，终于挂断。

接着，是微信消息。怎么不接电话？你在哪里？我回去，发现家里没人。

你和妈去哪了？有什么事，回家说。我看着这些文字，感觉无比讽刺。回家？

他知道家在哪里吗？他知道家是什么吗？我没有回复。过了一会儿，又有新的消息跳出来。

我跟你说，我最近很忙。不要再给我添乱了。你和你妈，能不能成熟一点？

成熟？我心里冷笑。是谁不成熟？我没有回复，直接把他的微信拉黑。接着，

是他的电话再次打来。我直接挂断。又打来。我直接关机。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了。但同时，

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我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烧好的热水。很烫，但很舒服。

我看着妈妈熟睡的侧脸，轻轻地笑了。明天，会是新的一天。明天，我们会有新的生活。

我拿出笔记本，开始写着明天的计划。早上去银行取钱。下午去看房子。找一个阳光好，

有大窗户的公寓。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晚上，我们去吃一顿好吃的。什么都可以。

只要是她想吃的。我把笔记本合上，放在一边。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

是陌生的城市夜景。没有一盏灯，是为了我们而亮。但也没关系。因为我们，会自己点亮。

我站在窗前，很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房间里的电话响了。是前台打来的。你好，

有人找。先生，他说是您的家人。我拿起电话。喂？电话那头，

是他熟悉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和……一丝怒气。你和妈去哪了？我说了，

别闹。你现在在哪？快点告诉我，我去找你们。我没有回答。你以为你这么做，

就能逼我回去吗？我告诉你，不可能！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威胁。我没有害怕。

我只是平静地开口。你找错人了。什么意思？我们，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

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你……你是不是疯了？我疯了？是你疯了。是你把一个家，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你把我们，逼到了这个地步。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你报吧。

你看看警察来了，是抓我，还是抓你。电话那头的他，沉默了。他的沉默，

让我觉得无比解脱。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想要我的生活。

我只想要我妈妈的生活。而这两种生活里，都没有你的存在。

我听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平复自己的情绪。你把电话给你妈。她睡了。

让她接电话！她不会接。从今天开始，你不会再听到她的声音。

也不会再听到我的声音。我们的一切，都和你无关。我听到他那边，

传来一声重重的摔门声。我知道，他愤怒了。但我一点都不在乎。他愤怒，

证明他开始在乎了。但太迟了。3天亮了。我醒来时，妈妈正站在窗边。她看着窗外，

脸上没有了昨夜的疲惫。睡得好吗？我轻声问。她回头，冲我笑了。

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没有电话，没有微信。她的语气里，

带着一种难得的轻松。我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窗外的景色。妈，

我们今天就开始找房子。好。她回答得干脆。我拿出手机，打开一个租房软件。

我昨晚看了一些。有几个地方，很不错。离市中心不远，交通也方便。

最重要的是，都带一个大阳台。您可以在阳台上种花。妈妈的眼睛亮了亮。种花？

嗯，种您喜欢的花。不用再担心会把他的昂贵地板弄脏。妈妈的笑容，

带着一丝自嘲。走吧。我拉着她的手。我们去看看我们的新家。我们退了房间，

在附近的一家小店吃了早饭。两个简单的包子，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但我们吃得比在家里任何一顿饭都开心。因为这是我们用自己的钱，买来的。第一套房子，

在老城区的一个巷子里。爬上狭窄的楼梯，打开门。阳光照进来，很亮。房间不大，

但很干净。怎么样？我问妈妈。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

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有老人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有小孩在院子里踢球。

有邻居在晾晒衣服，大声地聊着天。感觉……感觉像个家。她轻声说。我笑了。

是啊。这就是家。有烟火气，有人情味。而不是一个冷冰冰的、用来摆放昂贵物品的陈列室。

这套房子，我们租下来吗？我问她。她没有立刻回答。我们再看看下一套。

她突然说。我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第二套房子，在城郊的一个新小区里。环境很好，

绿化也多。房间比第一套大了很多。这里也不错。我看着妈妈。这套房子，

感觉很……空。妈妈接了我的话。太新了，太干净了。

感觉没有人在这里生活过。我笑了笑，心里明白。她说的，是那栋大房子。

那个空荡荡的家。我们看了第三套，第四套。每一套，都有它自己的优点和缺点。

妈妈变得很认真。她会问房东很多问题。比如物业费多少钱。比如水电费怎么算。

比如采光怎么样。她不再是那个，被我拉着走，只会点头的女人了。她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

她开始在乎我们自己的生活。最后，我们回到了第一套房子。房东大爷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怎么样，姑娘？喜欢吗？我看向妈妈。她点了点头。就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