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人像是被扔进冰河里泡过,又从火堆里捞出来,骨头缝里都在冒烟。
可他还活着,还能动,哪怕只是用肩膀撞开黑云,用膝盖在云阶上蹭出一条血路。
他不敢停,一停,那根绷在胸口的弦就断了。
玉匣还在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有点温。
他不知道这温度是从匣子来的,还是自己快烧干的血给的。
追兵的金光锁链劈在身后,砸进混沌气流,炸出几道裂口,又被乱流吞没。
他知道他们不敢进来——混沌不是天界能管的地方,进去就是死,哪怕追的是盗书重犯。
可他们不会走,会在外面守着,等他出来,或者等他死。
他得藏。
得活。
他咬着牙往前爬,膝盖一软,整个人摔进一道浮石缝隙。
背脊撞上石棱,疼得眼前发黑,嘴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没吐,咽了回去,怕出声。
血从耳道里慢慢流出来,滑到颈侧,滴在玉匣上。
那滴血顺着匣子边沿往下走,正好落在底部那道刻痕上。
光闪了一下。
很弱,像快灭的灯芯,眨了两下。
陈拾愣住。
他记得这光。
上一章结尾时,血滴上去,它也亮过。
那时他还在逃,顾不上想。
现在静下来,才发觉不对——这光不是被动的,是回应。
他抬起手,指尖颤得厉害,慢慢抹了把脸上的血,再按在匣子上。
血渗进去,刻痕又亮了,比刚才强一点。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东西……认她。
不是认名字,不是认身份,是认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她指尖拂过的那一瞬。
他千年前偷看她整理文书,她随手把玉简放回架上,碰过的地方会留一道微光。
那时候他不敢多看,怕被人发现。
现在他抱着这匣子,像是抱着她唯一没碎的东西。
他靠着石壁坐起来,把玉匣抱得更紧。
外面金光还在闪,像雷云压顶。
他低头看怀里的匣子,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要是能听见……我就没白跑这一趟。”
他喘了口气,手抖着去解外袍。
布条还在手腕上,是他用她衣角撕的那块。
血己经干成深褐色,皱巴巴贴在皮肉上。
他小心地揭下来,怕弄断。
这布不能丢,这是他唯一能拿出来证明“我见过她”的东西。
他把布条铺在玉匣上,再用指甲划破掌心,把血涂上去。
血一沾布,整块布突然绷首,像被风吹起。
紧接着,匣子亮了。
不是一闪,是稳稳地亮起来,一层薄光从内往外透,把他整个人罩住。
混沌气流撞上来,被光挡在外面,发出滋滋的响。
护罩成了。
他松了口气,肩膀一塌,差点栽下去。
可他知道撑不了多久。
这光靠他的血,靠这块破布,靠他脑子里死死攥着的那点念想。
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心跳,光就弱一分。
他得藏书。
得让它安全。
他撑着石壁站起来,踉跄着往深处走。
这片浮石群乱七八糟堆着,像谁随手扔的碎骨头。
他找了一块中空的石头,裂口朝里,外面被两块巨岩夹着,从外面看不见。
他把玉匣塞进去,再用碎石盖上,只留一道缝。
然后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封口的石头上。
血渗进石缝,慢慢凝成一道暗红纹路,像符,又像字。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字,他没学过混沌禁印。
他只知道,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狠的法子——用自己的魂气封印,谁要动这石头,就得先破他的命。
做完这些,他退后两步,腿一软,跪在地上。
喘不上气。
胸口像被铁箍勒住,一收一缩,疼得他蜷起来。
他伸手去摸玉匣的方向,指尖刚碰到岩壁,人就栽倒了。
视线开始模糊。
他看见的最后东西,是那道封印的红痕,在混沌微光下,像一滴没落下的泪。
他闭了眼。
可手还伸着,离那石头只差一寸。
他没松。
外面风声刮着,像有人在低语。
说他蠢。
说他何必。
说她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他听见了,没睁眼。
他在心里说:我知道她不知道。
可我知道就行。
他记得千年前,她在廊下站着,风吹起她的裙角,一片花瓣从枝头落下来,正好停在她肩上。
他站在三步外,想替她拂掉,又不敢上前。
最后是风把它吹走了。
那天他记了一千年。
现在他躺在这里,快死了,脑子里还是那个画面。
不一样的是,这次他碰到了她留下的东西。
他没白活这一回。
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但嘴角往上抬了抬。
像是笑了。
外面金光终于退了。
混沌恢复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块浮石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封印的那块。
红痕裂开一丝缝。
里面,玉匣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