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逆旅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层冰冷的薄膜,紧紧贴在我的嗅觉粘膜上。我最后的记忆,
是失控货车刺眼的远光灯,和沈之遥下意识护住我的手臂。金属撕裂的声音,
玻璃破碎的声音,还有她在我耳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的那句:“亦行,
别怕……”意识重新凝聚时,
消毒水的味道被宿舍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廉价洗衣粉的味道取代。
老旧的风扇在头顶嘎吱作响,切割着午后沉闷的空气。我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褪色的墙皮,贴着篮球明星海报的衣柜,还有对面床铺兄弟震天的鼾声。一切都那么熟悉,
又那么不真实。我伸出手,这是一双年轻的、没有丝毫疤痕的手,指节分明,充满了力量。
我摸向口袋,触到一个天鹅绒的小方盒。心脏骤然一缩。我记得这个盒子。
里面躺着一枚我用半年***和省吃俭用换来的钻戒。今天,是二零一四年的五月二十号。
上一世的今天,我在学校的情人坡,单膝跪地,向沈之遥求婚。.她答应了。然后,
我们一起坠入了长达十年的深渊。我叫陆亦行,一个从穷乡僻壤考入名牌大学的普通学生。
而沈之遥,她是法律系的系花,是本地一个书香门第的独生女。她像一道光,
照进了我灰暗的大学生活。我们爱得轰轰烈烈,不顾一切。毕业后,为了给她一个家,
我放弃了读研的机会,一头扎进了创业的浪潮。我以为凭着一腔孤勇和聪明才智就能成功,
但现实给了我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资金链断裂,合伙人背叛,一次次失败,
磨平了我所有的棱角。沈之遥的父母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后来更是冷嘲热讽。
为了不让她为难,我报喜不报忧,一个人扛下所有压力。我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
争吵越来越多。我怪她不理解我的艰难,她怪我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她原本是有机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出庭律师的,但为了照顾焦头烂额的我,
她去了一家律所做行政,拿着微薄的薪水,还要应付我酒后的坏脾气。她眼里的光,
是我亲手熄灭的。直到车祸发生的那一刻,我才幡然醒悟。我所谓的“为她好”,
不过是可悲的、自以为是的男性尊严在作祟。我毁了她,也毁了我们。现在,我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我紧紧攥着那个天鹅绒盒子,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既然老天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这一世,
我不要沈之遥再陪我吃苦。我要她去读研,去留学,去成为法庭上最耀眼的明星。
我要她过上本该属于她的、璀璨夺目的人生。而我,只需要在远处看着她,就够了。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刻在骨子里的号码。电话那头,
传来她清脆又带着笑意的声音:“亦行,你醒啦?我在情人坡等你哦,
说好了今天有惊喜给我的。”我闭上眼睛,
上一世她满怀期待的脸庞和此刻电话里的声音重合。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干涩得厉害。
“之遥,”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丝冷漠,“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连风声都消失了。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挂断。然后,
我听见她轻轻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匆匆而过的年轻身影,“我们不合适。你家境优越,
前途无量。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陆亦行!”她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愤怒和委屈,
“未来是我们一起创造的!你说过不在乎这些的!”“我累了,之遥。
”我吐出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先捅向自己,
“我不想再为了飘渺的未来去奋斗了。就这样吧。”说完,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挂断了电话。
手机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我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来,将脸埋在膝盖里。无声的哽咽,
牵动着四肢百骸的疼痛。之遥,对不起。这一世,让我做个***。只要你能幸福。
2 殊途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幽灵一样在校园里游荡。我没有去上课,也没有回宿舍。
沈之遥给我打了很多电话,发了无数条信息,我都没有回。我知道,只有用最决绝的方式,
才能让她彻底死心。三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在图书馆门口被她堵住。她瘦了,
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原本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声音沙哑:“我需要一个真正的理由。”我避开她的目光,
看向她身后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梧桐树。“理由我已经说过了。”“那不是理由,是借口。
”她向前一步,逼视着我,“陆亦行,看着我的眼睛。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的心脏猛地一抽。你看,她总是这样,永远先想到的是我有没有事。我必须更狠一点。
我嗤笑一声,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轻佻的、陌生的笑容。“麻烦?能有什么麻烦。
不过是想通了而已。沈之遥,你是不是太天真了?我一个穷小子,能和你谈恋爱,
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现在快毕业了,我总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吧?你家的门槛,
我跨不进去。”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着,
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戒指,塞到她手里。“这个,本来想用来绑住你。
现在看来,没必要了。”冰冷的金属触碰到她的掌心,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
戒指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又刺耳的声响。她看着地上的戒指,又看看我,眼泪终于决堤。
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地上,无声无息。那样的安静,
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质问都更让我心碎。“陆亦行,”她一字一顿地说,
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决绝,“我记住你了。”说完,她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
像一株宁折不弯的白杨。我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暮色里,才弯下腰,
用颤抖的手捡起那枚戒指。紧紧握在掌心,戒指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再见了,我的爱人。
祝你前程似锦。分手之后,我的人生按下了快进键。我退了学,用上一世的记忆,
拿着大学期间攒下的几万块钱,一头扎进了当时还未兴起的互联网金融领域。
我知道未来几年的每一个风口。比特币的暴涨,移动支付的普及,
共享经济的崛起……我像一个开了全图挂的玩家,精准地踩在每一个节点上。一年后,
我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三年后,公司上市。五年后,我成了科技圈炙手可热的新贵,
身价百亿。我变得越来越忙,也越来越沉默。身边不乏投怀送抱的莺莺燕燕,
但我都礼貌地拒绝了。我的心,在提出分手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
我没有刻意去打听沈之遥的消息,但她的名字,总会通过各种渠道传到我耳朵里。
她没有像上一世那样为了我放弃前途。她顺利读了研,
然后拿到了国外顶尖法学院的全额奖学金。她在国际模拟法庭辩论赛上大放异彩,
她的照片登上了知名校友的期刊。照片里的她,穿着干练的职业套装,自信、从容,
眼睛里闪着智慧的光芒。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属于她自己的光芒。
我把那本期刊悄悄收藏起来,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拿出来看一看。
看到她过得这么好,我应该高兴的。我的目的达到了。可为什么,心口的位置,
总是空落落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剜去了一块。3 重逢分手后的第八年,我三十二岁。
我的公司“远航科技”已经成为行业内的巨头。而我,
也成了外人眼中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资本家陆亦行。我以为,我们的人生轨迹,
将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延伸向远方。直到那天,在一场重要的商业并购案中,
我再次见到了沈之遥。她是对方公司的法律顾问团队的负责人。会议室里,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长发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
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天鹅颈。她的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眼神锐利,气场强大。
她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成了一个成熟、专业的精英律师。当她走进会议室,
看到主位上的我时,脚步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但仅仅是一瞬间,她就恢复了正常,
脸上甚至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她向我点头致意,就像对待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陆总,久仰。”她的声音,清冷而疏离。我的心脏在那一刻,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无法呼吸。我准备了无数次和她重逢的场景,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局面。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同样公式化的口吻回应:“沈律师,
幸会。”接下来的谈判,是一场异常艱難的拉锯战。沈之遥逻辑缜密,言辞犀利,
对法律条款的运用炉火纯青。她抓住我方方案里的每一个细微漏洞,寸步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