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林晚意那变幻莫测、时而勾魂摄魄时而冰冷诛心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变得无比陌生的女人和她那骇人的声音甩在身后。
首到踏入装饰精致、熏着暖香的两厢房,看到丽娘正抱着沈晟,嘟着嘴坐在榻上生闷气,他才稍稍缓过神来,重新找回了平日里那点掌控感。
“怎么了?
还噘着嘴?”
沈文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柔些,走上前想去揽丽娘的肩。
丽娘却身子一扭,避开了他的手,抬起眼,眼圈竟真的有些发红,委委屈屈地道:“夫君还说呢!
方才为何那样轻易就被姐姐几句话打发了?
还让我带着晟儿先回来……莫非是看她刚生产完,又心软了不成?
夫君莫不是忘了,当初她是如何用林家之势压你,平日里又是如何木讷无趣,惹你生厌的?”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沈文渊的神色,见他眉头微蹙,似乎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温言安抚,心中不由得一沉,危机感更盛。
那个女人,不过声音好听了些,竟然就让夫君态度起了变化?
她绝不允许!
丽娘心思急转,立刻换上了一副更加忧心忡忡的表情,压低了声音道:“夫君,不是丽娘心胸狭窄,容不下姐姐。
只是……您不觉得姐姐今日……很不对劲吗?”
沈文渊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不对劲?”
“是啊!”
丽娘见有效,立刻趁热打铁,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恐惧与神秘,“夫君您想,姐姐刚生产完,又是血崩,按理说该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才对。
可您听听她刚才那声音……中气足得……哪像个垂死之人?”
沈文渊回想起林晚意那清亮悦耳、甚至能打断他话语的声音,眉头皱得更紧了。
确实,这与常理不符。
丽娘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添油加醋,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似的:“而且……她那声音……妖妖调调的,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毛……还有她说的那些话,句句带刺,厉害得很,哪里还是以前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林晚意?
这……这分明就像是……”她故意欲言又止。
“像是什么?”
沈文渊追问道,心底那丝被勾起的疑虑和不安开始放大。
丽娘像是害怕极了,往他身边靠了靠,才颤着声音道:“就像是……像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了身似的!”
“胡说八道!”
沈文渊下意识地厉声斥责,但眼神却闪烁不定。
这个时代的人,对鬼神之说多有敬畏,丽娘这话,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那点不愿承认的恐惧。
林晚意突然如此判若两人,除了中邪,似乎……真的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丽娘被他一吼,立刻泫然欲泣,楚楚可怜道:“夫君凶我作甚?
我也是担心啊!
若姐姐真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自己倒霉便罢了,万一……万一过了病气邪气给晟儿,给府里上下可怎么是好?
晟儿还这么小,身子娇弱,可经不起半点折腾啊!”
她又一次精准地祭出了“儿子”这个法宝。
沈文渊看着襁褓中熟睡的沈晟,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任何可能威胁到他宝贝长子的事情,都必须扼杀在萌芽里!
“那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沈文渊的声音冷了下来。
丽娘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担忧惶恐的样子:“夫君,这种事……宁肯信其有。
依我看,不如……先去请个道长或是高僧回府看看?
若真是虚惊一场,那自然最好,咱们也能安心。
若真是……那也好早早做法事驱邪,免得酿成大祸啊!”
请道士驱邪?
沈文渊沉吟片刻。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既能探明虚实,若林晚意真是中了邪,趁机做法事“驱驱邪”,说不定就能让她恢复原状——或者,干脆在做法事的过程中“意外”出点什么事,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就算她没中邪,被道士泼点脏水,折腾一番,也能狠狠挫挫她方才的锐气,看她还能不能牙尖嘴利!
“好!”
沈文渊下了决心,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就依你所言。
我明日便派人去请城外白云观的王道长,他在这方面颇有名声。”
丽娘心中大喜,面上却故作担忧:“夫君英明。
只是……这事要不要先瞒着母亲那边?
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嗯,暂且不必惊动母亲。”
沈文渊点头。
他那母亲虽然也不喜林晚意,但毕竟年纪大了,胆子小,又看重沈家名声,未必会同意他用“驱邪”这种手段。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些细节,丽娘这才心满意足,重新变得柔情似水,依偎进沈文渊怀里。
---与此同时,主屋卧房内。
林晚意并不知道那对狗男女己经给她安排了“中邪”的剧本,并准备了一场针对她的“法事”。
但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暂时的退让,只是为了酝酿更恶毒的反扑。
她靠在床头,一边轻轻拍抚着再次睡去的女儿念念,一边梳理着脑海中纷乱的记忆和前世的信息。
沈文渊自私凉薄,刚愎自用。
丽娘笑里藏刀,最善吹枕边风。
老夫人(沈文渊的母亲)看似吃斋念佛,实则最是看重门第利益和沈家颜面,前世对她这个失去娘家助力的儿媳也是多有嫌弃。
目前,她孤立无援。
身边的丫鬟婆子,大多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势利眼,经过这几年,心早就偏向即将上位的丽娘了。
她需要突破口。
需要信息,需要眼睛,需要耳朵。
她尝试着集中精神,去“听”院外的动静。
那被死神之力改造过的身体和感知,似乎真的有所不同。
她屏息凝神,竟真的能隐约捕捉到远处细微的声响——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角落里小丫鬟的低语,甚至……西厢房那边隐隐传来的、属于丽娘那矫揉造作的轻笑?
虽然模糊不清,但这无疑是一个惊人的发现!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
如果……如果能掌控这股力量,岂不是意味着这座宅院里发生的许多事,都很难再瞒过她的耳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一个怯怯的声音:“夫人……您醒着吗?
奴婢……奴婢熬了点米汤,您要不要用一些?”
是春桃?
那个负责打扫庭院、经常被其他大丫鬟欺负的小丫头?
印象里,这丫头性子怯懦,但心眼不坏,前世自己失势后,只有她还会偷偷给自己留一口吃的。
林晚意心中微微一动。
“进来吧。”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和声音,让自己听起来依旧虚弱,但带着一丝温和。
门帘被轻轻掀开,一个约莫十西五岁、面黄肌瘦、穿着粗布衣裳的小丫鬟,端着一个粗瓷碗,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连大气都不敢喘。
“夫人……”春桃将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不敢抬头看林晚意。
“有劳你了。”
林晚意轻声道,目光落在小丫鬟那明显不合身、还打着补丁的旧衣服上,以及手腕上几道不甚明显的红痕上。
她记得,丽娘身边有个叫秋月的大丫鬟,最是刁钻刻薄,经常欺负春桃这样的小丫头。
林晚意没有立刻去动那碗米汤,而是微微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春桃,你这手……又是被秋月拧的?”
春桃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慌乱,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结结巴巴道:“没……没有……是奴婢自己不小心磕碰的……在我这里,不必隐瞒。”
林晚意的声音愈发温和,那双经过蜕变、即便带着病容也难掩其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春桃,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平静,“她们平日里如何待你,我都知道。
只是以往我自身难保,无力护着你们……”她这话半真半假,却瞬间击中了春桃心中最委屈的地方。
小丫鬟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强忍着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林晚意伸出手——那双白皙细腻、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手,轻轻握住了春桃藏到身后的、布满细小伤痕和冻疮的手。
春桃浑身一颤,像是被烫到一般,却不敢挣脱,只觉得夫人的手温暖柔软得不可思议,而且……夫人好像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好看了好多,声音也好听了好多,让人忍不住想亲近,想信任。
“傻孩子,”林晚意的声音像温暖的泉水,轻轻流淌过春桃的心田,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以后若再有人欺负你,可以悄悄来告诉我。
我如今……虽也艰难,但护着一个你的力气,总还是有的。”
她没有许诺什么金银财宝,也没有空画大饼,只是一句“护着你”,却比任何东西都更能打动春桃这样长期被欺凌、渴望一点点庇护的小丫鬟。
春桃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夫人……夫人您真好……奴婢……奴婢……快起来,”林晚意轻轻扶起她,从枕头底下摸索出一支最普通、却是她眼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银簪子——这是她当年嫁妆里最不起眼的一件,悄悄塞进春桃手里,“这个你拿着,藏好。
偶尔买点零嘴,或者应急用。”
春桃像是被烫到一样想要推拒:“夫人!
这使不得!
您……拿着。”
林晚意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那双美眸深深地看着她,“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危险的事。
只是这院里,我病着,消息闭塞。
若你平时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关于……西厢那位,或者关于老爷打算如何处置我的风声,方便的时候,悄悄来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防备就好。”
她的要求如此简单,又合情合理,配上那真诚温和的态度和塞到手里的实在好处,以及那双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的眼睛,让春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小丫鬟紧紧攥着那支微凉的银簪,像是攥住了救命稻草,用力地点点头,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夫人放心!
奴婢……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一有消息,奴婢一定想办法告诉您!”
“好孩子。”
林晚意脸上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去吧,别让人起疑。”
春桃擦了擦眼泪,将银簪仔细藏进怀里,又恢复了那怯懦谨慎的样子,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
看着门帘落下,林晚意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重新变得冰冷。
第一颗棋子,己经落下。
虽然微小,但往往最不起眼的棋子,有时能撬动整个棋局。
她重新靠回床头,闭上眼睛,开始努力尝试控制并扩大那种超凡的听力,如同一个刚刚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迫切地想要掌握它的所有功能。
各种细微的声音开始逐渐汇聚——风吹过屋檐。
老鼠在墙根打洞。
更远处,厨房里仆妇的闲聊。
还有……西厢房里,似乎有压抑的争吵声?
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向西厢房的方向。
断断续续的词语艰难地钻入耳中:“……道长……明日……” “……必须……干净……” “……孩子……怕惊扰……” “……夫君……放心……”破碎的词语,结合前世记忆和刚才的推测,林晚意几乎瞬间就拼凑出了真相——他们果然没耐心等!
竟然想出了请道士诬陷她“中邪”,然后趁机下毒手的毒计!
好!
好得很!
林晚意猛地睁开双眼,眼底寒光凛冽,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战意和一丝嗜血的兴奋。
她正愁没机会彻底撕破脸,闹个天翻地覆呢!
他们既然把刀递到她手上,那就别怪她……借题发挥,把这沈府搅个地覆天翻了!
她倒要看看,明天来的,究竟是驱邪的道长,还是……送他们下地狱的无常!
夜色渐深,暗流汹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