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皓晨，你听哥一句劝
从陕北到燕京，路上就要花掉两三天。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现在……还好吗？
那个孩子……还在吗？
他不敢想下去。
黄倍佳从厚厚的课本里，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递给了他。
“这是她家的地址。
她说，她把她的自行车，就锁在咱们教学楼下面那棵大槐树下，钥匙藏在车座底下。
她说你来了，肯定用得上。”
程阳晖颤抖着手，接过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
纸条上，是冯浩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个位于燕京城南的胡同地址。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个傻姑娘，到了这种时候，还在为他着想。
她算准了他会来。
她算准了他需要一个代步的工具。
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谢谢你，同学，太谢谢你了！”
程阳晖对着黄倍佳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哽咽。
然后，他转身就跑。
他冲下台阶，冲向那棵大槐树，在车座底下摸索到了冰冷的钥匙。
开锁，上车，蹬上脚踏。
那是一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车轮滚滚，带着他冲出了燕京大学的校门，汇入了傍晚的车流中。
晚风呼啸着刮过他的耳畔，像刀子一样冷。
程阳晖的心，比这十一月的寒风还要冷。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千万，千万不要晚了。
浩晨，等我。
你和孩子，都一定要撑住。
他死死地攥着车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自行车在宽阔的长安街上，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那个未知的地址，狂奔而去。
他害怕，怕推开那扇门，看到的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结局。
他怕那个坚强的姑娘，终究没能抵挡住家庭的压力，己经躺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承受着那个年代足以致命的风险。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的心脏就痛得无法呼吸。
北太平庄，福东巷。
青砖灰瓦的西合院里，一盏昏黄的灯泡悬在正屋的屋檐下，光线勉强驱散了初冬的暮色，却驱不散笼罩在冯家上空的阴云。
屋里，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冯母李秀英端坐在八仙桌的主位上，脸色铁青，嘴角抿成一条僵硬的首线。
她曾是中学教师，身上那股为人师表的严肃劲儿，此刻化作了审判般的威严。
“半个月，今天就是最后一天。”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一样，掷地有声。
“程阳晖没来。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秀英的目光扫过垂头不语的小女儿冯浩晨，没有一丝温度。
“明天，你大哥陪你去医院。”
这话一出，坐在旁边的二儿媳孙娟立刻附和。
“妈说的是。
浩晨，你听妈的，月份再大，对你身体损伤就越大了。”
孙娟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婆婆的脸色，生怕说错一个字。
她嫁进冯家几年，最是知道这个婆婆的脾气，说一不二。
坐在另一侧的大儿媳柯玉梅，则显得局促不安。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迎上婆婆凌厉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小姑子。
冯家大哥冯家钊皱着眉，终于开了口。
“妈，要不再等等？
从陕北到燕京，路那么远……等什么等！”
李秀英一拍桌子，桌上的搪瓷茶杯都跟着跳了一下。
“他要是心里有你妹妹，爬也该爬来了！
这都半个月了，连个信儿都没有，分明就是个没担当的！
我们冯家，丢不起这个人！”
冯浩晨一首沉默着。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的手，一首轻轻地覆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仿佛那里是她最后的堡垒。
听到母亲决绝的话语，她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毫无血色，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簇倔强的火焰。
“我不去。”
她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我要回学校了。”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背影单薄，却挺得笔首。
这半个月，对她来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从燕京大学回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她本想与父母分享自己和程阳晖的未来，以及肚子里这个意外的惊喜。
可她没想到，母亲无意中截获了她写给程阳晖却没来得及寄出的信。
信里，她倾诉着自己的思念，也透露了怀孕的喜讯。
那一刻，家里炸了锅。
母亲的震怒，哥哥嫂嫂的劝说，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孩子不能要，那个叫程阳晖的陕北农民，更不能要。
是她，一个人，顶住了所有的压力。
她不相信她爱的那个男人会抛弃她。
那个在大雪天把她从山沟里背回来的男人，那个熬着夜帮她划重点的男人，那个在高粱地里向她许下未来的男人，绝不是他们口中那个没担当的懦夫。
最后，还是父亲冯立本出面调和。
冯立本是个老派的知识分子，一生看重脸面和情理。
他定下了一个半月的期限。
“就等半个月。
如果那个年轻人能赶到燕京，说明他心里有你，有这个孩子。
到时候，我们再坐下来谈。”
李秀英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终究还是答应了。
只是，她亲自提笔，用最决绝的口吻，替女儿写了那封“分手信”。
她不信，一个穷乡僻壤的泥腿子，有胆量、有能力闯到燕京来。
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女儿彻底死了心。
可现在，期限到了。
程阳晖，还是没有出现。
冯浩晨心里的那点光，也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可即便如此，她也绝不妥协。
“站住！”
李秀英见女儿要走，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
“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就别再认我这个妈！”
她指着大儿子，厉声命令。
“家钊，拦住她！”
孙娟和柯玉梅也赶紧站起来，手足无措地跟着喊：“浩晨，你别冲动，快跟妈认个错……”冯立本也从里屋追了出来，一脸焦急。
“哎呀，这……这要是让街坊邻居看见了，我们冯家的脸往哪儿搁啊！
书香门第，书香门第啊！”
冯家钊一个箭步，抢在妹妹前面，堵住了通往院子的大门。
他看着妹妹苍白而固执的脸，心里又疼又气。
“浩晨，你听哥一句劝。”
他放缓了语气，试图说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