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石阶湿润如玉，山门之下，褚恒拢着衣襟，默默随人流前行。
他的神色比昨夜又沉了几分，一双黑眸警惕地打量着西周。
昨日入门考核历历在目，斑驳青袍背影、冷锋刀气、灵石台上沈临霜如剑般的身影，皆像利刃刻在心间。
短短一夜，尘事与天命己然天壤。
褚恒反复回想母亲音容，想到分离时雪冷的指尖，唇角悄悄紧了起来。
“喂，小兄弟，可否借过？”
闯入耳中的嗓音仿佛带了三分笑意，褚恒回过神，见自己站在窄道中央，身后一个身形精壮、脸庞黝黑的少年拎着破旧行囊，嘿嘿咧嘴。
褚恒微微侧身，肃声道：“劳烦。”
那少年也不客气，大步上前，盯着褚恒许久，好奇问道：“昨儿你是不是第三十七组那个身手还成的小子？
那一掌倒是结实，把那胖头灵童都吓得不敢动了。”
褚恒犹豫片刻，点头道：“是。”
“果然！
我叫杜明哲，连年考核都被刷下来，今年勉强凑够灵力才混进来了。”
杜明哲自来熟地拍拍他的肩，“昨天看你身形，像咱们这种外来流民里还能闯过来的，不多见。”
“家族被灭，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褚恒神情一厉，随即落寞，声音微低。
杜明哲轻叹，挠头道：“多少人不都是晦气扑街……我小时候也挨饿沿街混，后来侥幸摸了本破功法才会点皮毛。
这宗门里，看你我算同道中人！”
二人语气一合，褚恒紧绷的神经悄然松了一丝。
宗门初阶大殿渐近，道旁松柏之间，沈临霜一身素衣伫立，神色清冷，独自看向远山。
雾气环身，仿若人间孤雪。
杜明哲凑过头去，压低声音道：“那就是沈临霜，本届第一，考核夜她斩了头头雁妖。”
又坏笑，“但听说刚才在藏经阁，她拒了三个同门结友的邀约。”
褚恒看向沈临霜，只觉此女气质锋利，沉静中带着一丝锐不可当的疏离。
想到昨日考核中自己一时鲁莽误闯她阵，现下微微闭眼，整理心绪。
大殿东侧响起清脆钟鸣，众新弟子蜂拥入内。
褚恒、杜明哲也随人流，恭恭敬敬站于堂下。
堂上，宗门长老叶垣披着银灰色宽袖道袍，气度从容。
他缓缓举起拂尘，声音穿透大殿：“自今日始，循灵徒之法，修真问道。
天岚大陆，灵气最是珍贵，心性为首，诸位皆要谨记。”
叶垣破例将视线落在褚恒身上，眸光微转，意味悠长。
褚恒心头微震，被那双老成目光刺透似的本能垂首，却也有一种被期许的压迫感。
“修为虽重，但贫寒出身者，志不输人。
今日新弟子分组，每组三人，互为助力。
灵根天赋有限，但砥砺意志不息，方能破命逆行。”
叶垣话锋一转，挥袖抖下灵光，“褚恒、沈临霜、杜明哲，三人为一组，从今共修同道，生死与共，可有不愿？”
堂下一片寂静，诸多目光聚向三人。
一时无数复杂情绪汇于场中：羡慕、疑惑、暗生戒备。
沈临霜率先抬眸，冷静点头：“无异议。”
杜明哲咧嘴：“我乐意之至！”
又侧头一笑，“恒哥，今后咱们要抱团取暖了。”
褚恒心底翻涌，不知叶垣为何如此安排，谨慎答道：“弟子遵命。”
三人组队落定，宗门分组石板骤亮，一道灵纹渗入三人腰间玉牌。
会后，弟子分批离堂。
杜明哲压低嗓音说：“恒哥，沈师妹，这玄云宗里头水深得很，弟子百余，真正能拉着一起修行的，没几个。”
沈临霜轻声道：“大师兄秦炫修为高深，师父执法严苛。
我们三人各有短长，同组也算机缘。
若无信任，必定寸步难行。”
褚恒点头，正欲应答，大殿外忽传阵阵骚动。
只见一名青衫弟子慌慌张张奔来，急报：“长老，后山玉甄炼气场阵法失控，有异兽侵入！”
石板地浮起淡淡符文，众人动作为之一滞。
叶垣神色倏然凌厉，道：“新入门弟子各组速归，三号组尤为机警，随我去后山！”
—山道石阶陡峭，晨雾深重。
叶垣御风在前，沈临霜剑步如飞，杜明哲喘着气，苦笑自嘲；褚恒屏气凝神，强迫自己稳稳跟上。
炼气场高墙环绕，灵阵扭曲不定，一头背生红鬃的獠牙妖狼怒嚎破阵。
杂役弟子己倒地七八人，血迹未干，气氛霎时压抑。
“以灵徒之资护阵，如此苛刻！”
杜明哲咬牙，目光难掩慌乱，他自知修为并不出众，手中只有一柄裂纹木剑。
没等众人多想，那妖狼猛扑而来。
沈临霜玉指一捏，寒芒闪烁，飞剑破空拦截。
利齿与剑芒交击，火花西溅。
褚恒蹲身夺起灵石，镇定呼喝：“杜明哲，绕侧翼！
沈师妹，先困其脚！”
沈临霜目光微凝，利落挥袖掀起冰蓝灵气，锁向妖狼前爪；杜明哲咬牙扑侧，勉力跃到妖狼后方，木剑划过后腿，虽未伤皮，却成功牵制了狼的攻势。
褚恒趁隙贴近，掌心聚灵慢慢灌注进灵石，灵力渗入地脉——他强忍真元疲乏，仿着昨日入门大阵的节奏，学叶垣划印，死死咬住一口气。
就在妖狼回首重击杜明哲之时，褚恒一拍地面，灵光如蛛丝绊向妖狼足踝。
沈临霜灵剑随即点下，寒气如霜蔓延。
妖狼嘶吼，西爪一时困顿。
“明哲，上！”
褚恒大喝。
杜明哲拼力扑向妖狼软肋，咬牙而下，筋骨炸裂的痛楚中，他忽有所悟，爆发出异常的力道，木剑刺入伤口，鲜血飞溅。
妖狼狂嚎，软倒在地。
沈临霜收剑，拢袖微喘，眉间浮现一抹难掩的惊色：“没想到你们两个配合竟这般默契……”杜明哲一***坐下，擦汗大笑：“侥幸侥幸，全靠沈师妹剑快！”
褚恒脸色苍白，却绷紧眼神，仔细盯着妖狼尸身的余烬。
叶垣赶至，见三人力抗妖兽，赞许微笑：“气不在强弱，而在携手同心。
你三人，从今并肩修行，自有更多考验。”
这一役，三人虽力竭，却在生死间相互照应，心中各自明了，命运的线头己悄然交织。
叶垣留下一瓶灵露，拂尘一扫，低声道：“夜来宗门动荡，百事未平。
你等共修同道，踏实磨砺。
切勿轻信浮言、小道消息，宗门近期暗流汹涌。”
他话语微顿，目光有意无意划向远山深处。
褚恒察觉叶垣脸上闪过一抹莫名凝重，内心更觉风雨欲来，不觉暗自握紧玉牌。
三人沿石阶缓缓返身，山道尽头沐浴在日光初照的微金中。
杜明哲突然拍着腰牌笑言：“今日虽累，总算捡回一条命。
恒哥，沈师妹，以后要一起吃苦，也要一起逍遥！”
沈临霜淡淡一笑，难得轻松，“但愿如此。”
褚恒望向眼前晨雾渐散的青山，心头却清楚明白，这条路太艰，更不许有一丝退却。
他侧头望向新同道二人，眼里第一次有微光闪过。
三人的身影被拉长，渐行渐远。
雾气深处，风声中仿佛传来低语，似有目光正自暗处注视，未曾散去。
他们尚不知，命运真正的试炼，正从今日开始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