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蜷缩在堆着霉烂干草的墙角,一件单薄的、沾满污血的素色囚衣裹着她瘦骨嶙峋的身躯,根本无法抵挡这深冬的酷寒。
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肋骨下的剧痛,那是几天前被拖行时撞在阶石上留下的。
她的十个手指头,曾经能弹出动听音律、描摹秀丽花纹的手指,此刻肿胀发黑,指甲缝里塞满了凝固的血痂,屈伸一下都带来钻心的痛楚——那是内务司“小惩大诫”的成果。
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绝望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甜腻气味。
那是她的血,也是曾在这里无数个如她一般凋零的灵魂最后的叹息。
‘冤枉……’她在心里嘶喊,嗓子却早己在日复一日的哭求、争辩、怒骂后彻底沙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干裂的唇无声开合。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
记忆碎片如同冰锥,狠狠地扎进她的脑海,又冷又痛:- **谢清瑶。
**那张总是端着雍容华贵、母仪天下般慈和面孔的谢贵妃,此刻在她被拖出殿外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与冰冷杀意,清晰得犹如刻在冰上。
是她,就是她!
- **宫女小铃铛。
**那个眼神惊恐、浑身抖得像筛糠的小宫女,哭着在她脚下磕头:“贵人饶命!
奴婢是被人用家人性命逼迫……才、才在您寝宫搜出那个娃娃……”是谁逼迫了她?
- **御前总管太监高德胜。
**他那阴柔尖细的声音宣读着给她定罪的圣旨:“才人沈氏,心肠歹毒,竟行厌胜巫蛊之术,诅咒皇嗣,罪证确凿……褫夺封号,即刻打入冷宫!
念其曾侍奉有功,赐……鸩酒。”
一个“念”字,多么讽刺。
- **那个模糊的背影。
**在她被强行按着灌下剧毒时,意识模糊弥留之际,她透过押着她的侍卫的臂弯缝隙,看到门槛处,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
那人是谁?
他/她在看什么?
- **皇帝萧煜宸。
**他在看到她“罪证”时骤变的脸色,那双曾让她短暂沉迷的深邃眼眸里,是震惊、暴怒,还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复杂。
有失望吗?
有犹豫吗?
最终,他只是挥了挥手,一个字定下了她的生死:“准。”
“鸩酒”!
“啊……”一声短促破碎的悲鸣从喉间挤出。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滔天的恨意如同熔岩般在胸腔炸开,烧尽了所有的恐惧和疼痛,只剩下一个念头在无尽黑暗中燃烧:不公平!
我好恨!
我不甘心!
若有来生……若有来世……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谢清瑶!
那背后之人!
还有……萧煜宸!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瞬,也许是百年。
冰冷刺骨的寒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奇异的眩晕和沉重感。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水底,努力挣扎着向上浮去。
身上不再是被硬结污血包裹的囚衣,而是触感细腻光滑的丝绸被褥。
空气里没有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腐朽血腥,而是淡淡的、她前世闺房中熟悉的馨香,混合着一丝丝安神香的气息。
温暖……这久违的温暖让她心头一悸,继而升起巨大的恐惧。
难道死后的世界是温暖的?
还是……沈知微猛地睁开眼!
视线从朦胧到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湖绿色帐顶,绣着精致的折枝玉兰图案。
床边悬挂着月白色的流苏帷幔,上面缀着细小的珍珠,在透入窗棂的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空气微凉,却带着冬末初春特有的、万物萌动前的一丝清冽生机。
这不是阴曹地府!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剧烈的动作牵扯到腰部,一阵真实的酸痛感传来。
她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白皙、细嫩,十指纤纤,指甲圆润透着健康的粉色。
这不是那十根断折、血肉模糊的手指!
她扑向床边的妆台,动作太快,带翻了旁边矮几上的一个小巧的琉璃香炉,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但她全然不顾,颤抖着捧起一面小小的菱花铜镜。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苍白,带着惊魂未定的虚弱,唇瓣没有一丝血色。
下巴尖尖的,显得那双眼睛格外大。
然而,没有了冻疮和淤青,没有了绝望刻骨的皱纹。
皮肤光滑细腻,眉眼清丽如初绽的栀子。
正是她刚满十六岁,即将入宫前的模样!
是沈知微。
但不是那个被打入冷宫、死于非命的沈才人。
是侍郎府那个不受宠、谨小慎微的庶女沈知微!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叩门声,以及一个刻意压低、却依旧透着关切的声音:“三小姐,您……您醒了吗?”
这个声音……沈知微的心猛地揪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是锦瑟!
前世那个在冷宫门口,为了给她求一口热汤,被太监活活打死的贴身丫鬟!
巨大的冲击如同巨浪般当头拍下,沈知微身体摇晃了一下,扶住妆台才勉强站稳。
她回来了。
回到了那个决定她命运的关键节点——圣旨己下,她被封为才人,数日后便要入宫。
前世经历的一切苦难与屈辱,那蚀骨的寒冷、剧毒的灼烧、刻骨的仇恨……都真真切切,如同岩浆般在她灵魂深处奔涌!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尚显稚嫩的、还带着惊惧的脸,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属于现代灵魂的迷茫谨慎与属于前世宫妃的滔天恨意交织、沉淀,最终化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淬火寒冰般的冷静。
我回来了。
她松开紧握铜镜的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深深吸了一口这带着自由气息的清冷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对着门外,用一种极力保持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惯常怯懦的声调应道:“嗯,醒了。
锦瑟,进来吧。”
命运的齿轮,在她睁开眼睛,认出锦瑟声音的这一刻,开始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轰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