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选一吧
他抹了把嘴,胳膊又习惯性地搭上江林川的肩膀,“小川,待会儿干嘛去?
老地方?
我知道新开那家网吧机子贼快,空调也足,咱去开几把黑?”
他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己经规划好了下午的咸鱼生活。
江林川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甜得发腻的奶茶,也将空杯扔进垃圾桶。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对未来一无所知、只想着网吧开黑的发小,嘴角勾起一个半是玩味半是认真的弧度。
“二选一吧。”
他淡淡地说。
“啊?”
欧阳少锋没反应过来,“选啥?
换家网吧?”
江林川笑了笑,目光扫过2014年夏天略显陈旧却充满生机的街道,声音不大:“拯救世界,或者...”他顿了顿,伸了个懒腰之后才接着说:“回家吃口饭吧。”
欧阳少锋首接愣住了,张着嘴,眨巴了几下眼睛。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听起来有点像中二病发作,但又莫名觉得……挺带劲,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说真的,他有点想拿这句话当他个性签名了。
“小川,你这都啥跟啥啊?”
江林川也没解释,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回头电联。”
“哎?
真不去啊?”
欧阳少锋看着他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背影在烈日下显得有些单薄。
“小川,班里今晚的聚会你真不去了?”
江林川闻言,顿了顿,但还是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
“不去了...”……和欧阳少锋分别后,江林川并没有立刻回家。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漫无目的地在熟悉的街道上漫步。
阳光把柏油路面晒得有些发烫,空气里漂浮着灰尘和路边小吃摊混合的味道。
街边的音像店还在用大喇叭放着:“get up~~如果无路可退~~get up~~勇敢面对~~”对面服装店的老板娘则是坐在门口打着瞌睡,一切都很慢,很旧,也很真实。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一个走了很远的路的人,突然又回到了起点,并且清楚地知道每一条岔路通往何方。
他就这样信步走着,不知不觉,拐进了一条油烟味更浓的小街。
各种小吃摊贩聚集于此,空气里弥漫着油炸、烧烤和各种香料的味道。
他的脚步最终在一家小店门口缓了下来。
抬起头,一块略显陈旧却擦得干净的招牌映入眼帘——“琴姐麻辣烫”。
红色的底,白色的字,简单,甚至有点土气。
就是这里了。
2010年,舅父花了几千块钱跟别人学了一套秘方,他顺便还告诉了江林川的妈妈。
于是,老妈用钱盘下了这个不大的店面,开了这家麻辣烫店。
起初生意只是勉强赚点零用钱,后来因为母亲手艺实在好,用料也实在,慢慢做出了口碑,成了这条街上有名的“苍蝇馆子”。
旁边是一家装修明显更上档次、带着港式风格的茶餐厅,明亮的玻璃窗里坐着衣着光鲜的顾客,与“琴姐麻辣烫”的朴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林川就站在两个世界的中缝里,看着自家店里冒出的袅袅白气,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锅勺碰撞的声响。
空气里,是熟悉的、让人食指大动的麻辣鲜香。
江林川安静地掀开塑料门帘,走了进去。
店里比外面凉爽些,但依旧弥漫着浓郁滚烫的骨汤和花椒辣椒混合的香气,灶台上的大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母亲谢友琴正对着灶台,低着头,专注地用大剪刀把一大片腐竹“咔嚓咔嚓”地剪成小块。
她身上系着有些油渍的围裙,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几缕头发黏在颊边。
听到门帘响动,她头也没抬,习惯性地开口问道:“吃辣吗?”
江林川见到年轻许多的母亲,心里还是有点悸动的,只是声音还是平稳地说:“妈,是我。”
谢友琴这才猛地回过头,看到是儿子,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嗔怪道:“你这孩子,进来也不吱一声,吓我一跳!
还以为客人呢。”
她放下剪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随着她转身的动作,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长时间在厨房劳作后,汗水浸透又捂干的味道,夹杂着难以洗去的、仿佛己经腌入味的生肉、骨头和各类调料的复杂气味。
这味道并不好闻,却是江林川记忆里关于母亲、关于这个家最深刻的烙印之一。
“吃饭没?
没吃赶紧自己弄点,我这儿正忙着呢。”
正说着,一个身影端着刚擦干净的调料罐从后厨走出来。
女孩身形高挑,简单的白色T恤和短牛仔裤,显得那双腿又长又白。
“琴姨!
碗都洗好……”她话说到一半,目光瞥见门口的江林川,声音顿时扬高了几分:“哟,回来了?”
江林川看着眼前这张漂亮的脸,记忆瞬间对接。
楚舒然。
在荔海一中的,比他高一届,去年考上了荔海音乐学院,现在应该是在读大二。
印象里她初中毕业那个暑假就来***了。
之后她好像每个假期都会过来,在自家店里帮忙,说是赚点零花钱。
她在的时候,老妈就闲一点,她不在的话,老妈就忙一点,反正日子就这么过呗。
老妈也不在乎长期还是短期,按小时给她结算。
“舒然姐。”
江林川点了点头,回应她的问候。
“嗯。”
楚舒然应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她转向谢友琴,语气自然地询问:“琴姨,后天进货的单子我核对好了,放在收银台抽屉里了。
您看下午要不要我先去把缺的调料补一些?”
“哎哟,还是舒然你想得周到,我等会去就行了。”
谢友琴连忙道,“等我回来就把昨天工资给你。”
“不着急。”
楚舒然浅浅一笑,走到台前,接手母亲手里的大剪刀。
“正好,帮妈个忙。”
她把那碗热气腾腾、红油诱人的麻辣烫递到江林川面前:“端给靠窗那位穿蓝衣服的靓仔,小心点,别烫着。”
江林川看着母亲那双略显粗糙、却异常稳当的手,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接了过来。
碗壁传来的灼热温度让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指,差点没拿稳。
他赶紧用双手捧住,小心翼翼地端到窗边的桌子放下,放下时,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他下意识地甩了甩手。
转过身,他看着母亲又毫不停歇地转身去处理下一份订单,那双看起来并不强壮的手首接拿起滚烫的漏勺和碗,动作稳得像铁钳。
江林川忽然想起,记忆里母亲和楚舒然每天要像这样端几十次、上百次,她看起来却总是轻描淡写,一点也没感觉烫。
原来不是不烫,只是习惯了,或者说,麻木了。
忙活了一阵,太阳爬到了天空正中央,光线最烈,店里的客人也渐渐少了下去,终于能喘口气。
江林川走到冰柜前,拿出一个套着塑料袋的菜篮子,熟练地夹了自己常吃的几样:一份腐竹,一份空心菜,一把金针菇,几串炖得软烂入味的牛杂和一扎螺蛳粉。
高考完可不是高考前了,高考前他吃的都是鱼头汤,还有从村里抓回来的正宗土鸡这种。
但高考后那个暑假,他的中午饭大多都是这么解决的。
只有到了晚上,母亲才会正经开火做饭,因为那时在公司当程序员的老爸会下班回来。
老爸工资在2014年算很高的了,一个月能拿到近两万,每年中秋啥的公司还会发一两盒包装精致的月饼,味道还挺好吃的,算是他们家为数不多的“高档货”。
只是在疫情爆发那一年,母亲的店关了,老爸因为年纪大被裁了,楚舒然也在其他城市找到了工作。
他也成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熟悉的一切渐渐消失了。
但那都是以后几年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