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她服从了委员会的指令，拆除了第七区最显眼的“循环池”示范点，暂停了生态毯的大规模铺设计划。
控制中心的日常汇报恢复了往日的“正常”，数据波动被小心地控制在委员会可接受的范围内。
然而，在肉眼可见的表象之下，变革如暗流般涌动。
知识以最原始却最有效的方式传播——手抄的笔记、口耳相授的经验、在废弃管道和闲置仓库里举办的秘密工作坊。
李明工程师利用他的权限和老关系，从维修通道“借”出设备零件，并将一些无关紧要的系统警报悄悄屏蔽，为地下活动打掩护。
小雨和她的青年小组成了最活跃的“播种人”。
他们像城市的毛细血管，将改良种子、简易水培套件和印刷粗糙的《低技生存指南》送入一个个家庭。
居民们沉默地接收着这些“违禁品”，在自家阳台、储物间甚至床底下，开辟出微型的绿色天地。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蔓延，一种共同的秘密将八千人的命运更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林姝则坐镇控制中心，她的全息控制台成了这场无声革命的中枢神经。
她利用系统的最高权限，巧妙地调整着资源分配，将额外的能源配额“误拨”给那些积极参与地下生态计划的区域，用看似合理的维修报告掩盖材料运输。
她时刻警惕着，过滤着可能暴露行动的数据流，像一只蜘蛛守在网中央，感知着塔内最细微的震动。
但委员会的耐心正在耗尽。
王明阳主席又一次召见了林姝。
这次的地点不是天堂花园，而是他的私人办公室，陈设奢华却透着冷硬，如同他此刻的表情。
“氧气水平稳定了，水资源消耗速率下降了百分之五，”王明阳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屏幕上显示着近期的资源报告，“看起来你服从了指令，系统恢复了‘正常’。”
林姝保持沉默，等待着他的但是。
“但是，”王明阳身体前倾，目光锐利，“能源消耗模式出现了异常波动。
一些非重点区域的耗能超出了模型预测。
维修材料的申请量也增加了。
你能解释吗，林主管？”
林姝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平静：“老旧设备的效率一首在下降，主席先生。
维持同等运行水平，自然需要更多能量和维护。
这是预期内的损耗。”
“是吗？”
王明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收到报告，说在一些下层区域，听到了...不该有的流水声，闻到了...土壤的气味。”
“可能是循环系统局部泄漏，或者居民私自种植一些观赏植物。”
林姝面不改色地撒谎，“我会派人核查。”
“不必了。”
王明阳摆了摆手，似乎失去了兴趣，“委员会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关注。
‘深海计划’的前期钻探即将开始，需要控制中心全力配合进行地质监测和数据模拟。
我要你亲自负责。”
林姝的指尖瞬间冰凉。
他们还是要启动那个疯狂的计划！
“主席先生，核心滤芯的寿命...滤芯的问题委员会自有考量！”
王明阳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的任务是确保钻探过程中的结构安全。
这是命令，林主管。
别再让我失望。”
离开办公室时，林姝感到背后冰冷的目光如芒在背。
委员会己经起了疑心，并且用这种方式将她绑上“深海计划”的战车，既是利用她的专业能力，也是一种警告和牵制。
她回到控制中心，立刻联系了李明工程师。
“钻探要开始了。”
她简短地说。
通讯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来李明沉重的声音：“比预计的早了很多。
他们的钻探设备是从旧时代军事仓库里找到的，功率强大但极不稳定。
模拟数据显示，即使在最理想的情况下，钻探产生的共振也有百分之十五的几率引发深层地质活动。”
百分之十五。
对于八千人赖以生存的唯一家园而言，这是一个高得可怕的概率。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林姝说。
“很难，”李明叹气，“钻探控制中心是独立系统，有自己的人把守，委员会的心腹亲自盯着。
我们无法从外部干预。”
就在林姝感到绝望时，小雨的信息插了进来，语气兴奋地有些异常：“林主管！
我们发现了‘老杰克’！”
“老杰克”是绿塔建造时期的元老之一，一位顶尖的生态学家和工程师。
在大崩溃后的早期，他提出了许多基于生态循环的可持续设计，但都被当时追求效率和扩张的委员会否决了。
心灰意冷之下，他很快退休，隐居在绿塔深处，几乎被人遗忘。
禁书区里很多最有价值的书籍，其实都来自他的私人收藏。
林姝立刻意识到，找到他可能是一个转机。
也许他掌握着某些被委员会遗忘或隐藏的知识，某种替代方案。
根据小雨提供的线索，林姝在绿塔最底层一个布满管道、闷热潮湿的维修层里找到了老杰克的“家”。
那是一个由废弃设备和零件搭建起来的古怪空间，角落里甚至有一个利用地热和冷凝水运作的小型温室，里面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
老杰克本人须发皆白，瘦骨嶙峋，但眼睛却异常明亮，像两颗燃烧的炭火。
他似乎早就料到林姝会来。
“委员会那帮蠢货，终于要把天捅破了？”
他沙哑地笑着，递给林姝一杯用温室植物泡的热茶，味道苦涩却带着奇异的回甘。
林姝简要说明了情况，包括滤芯的真相和深海计划的危险。
老杰克听完，沉默地走到一块布满灰尘的控制板前，接上电源。
屏幕亮起，显示出一幅复杂的绿塔结构剖面图，许多区域标注着林姝从未见过的符号和通道。
“绿塔，”老杰克轻声说，“并不像委员会宣传的那样完美。
大崩溃来得太快，很多设计只是勉强完成。
比如那些滤芯，原本的设计寿命是五十年，但因为材料短缺和工艺缺陷，实际能撑过二十年就是奇迹。”
林姝感到一阵寒意：“您是说...我早就警告过他们，”老杰克敲打着屏幕上的几个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是结构应力最集中的地方，也是当年施工时偷工减料最严重的区域。
那个见鬼的‘深海计划’，钻探点刚好选在最脆弱的一个点上！
那不是钻探，那是在动脉上插刀子！”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林姝急切地说，“您有没有办法？
比如，找到原始设计图，证明...设计图？”
老杰克嗤笑一声，“图纸早就被修改了。
委员会不会留下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希望似乎再次破灭。
但老杰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不过，我这个人，念旧。
喜欢留点...备份。”
他走到温室一角，挪开几个花盆，露出一个隐藏的保险柜。
里面不是图纸，而是一枚小小的、老式的数据芯片。
“这不是设计图，”老杰克将芯片递给林姝，“这是‘摇篮’系统的启动密钥。”
“摇篮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