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起脸望着南宫长乐,鼻尖微微发酸,那模样活像只被雨打湿了翅膀的小兽,哪还有半分平日骄矜的太子模样。
“长乐哥哥……”他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真不是故意的。
那巧克力是他硬塞给我的,还有那外人,当年我偷跑出去体力不支,他爷爷当年送了我一块巧克力,现如今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瞟南宫长乐的脸色,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索性往前蹭了半步,膝盖在地上磨出细碎的声响:“你明明知道,我最烦这些规矩了。
什么太子职责,什么批阅奏则,看得我头都大了——”说到这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里添了几分委屈:“上次你还说陪我去后山的酒窖看看新酿的梅子酒,结果呢?
又是被那些老臣拉去议事,害得我一个人喝了半坛,差点醉倒在酒缸边。”
南宫长乐垂眸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角,又扫过他衣襟袖口处,喉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从小伴在纳兰无忧身边,看着他从襁褓里的奶娃娃长成如今这副模样——明明身负无垢之体,被族中奉为未来的希望,偏生不爱权谋不爱责任,只惦记着山间的酒、林里的风,还有那些不沾尘埃的自在。
“太子之位,不是你能说烦就烦的。”
南宫长乐的声音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严肃,“无垢之体是天赐的福泽,也是枷锁。
你以为我愿意日日盯着你批阅那些奏则?
可族中数万口人,总得有人守着护着。”
纳兰无忧却没听进去,只扁着嘴嘀咕:“那我宁愿不要这福泽,做个普通族人多好,能天天酿酒,能去山外看看……”话没说完,就被南宫长乐冷冷打断:“住口。”
他看着纳兰无忧瞬间蔫下去的样子,心里终究软了半分,蹲下身与他平视,指尖轻轻拂过他被风吹乱的额发:“禁足三日,抄三遍族规。
抄完了,我陪你去酒窖喝酒。”
纳兰无忧的眼睛倏地亮了,方才的委屈仿佛被这句话扫得一干二净,连带着袖袋里那半块巧克力都不烫了。
他连忙点头,膝盖还跪着,脸上却己经绽开笑容:“真的?
不许骗我!”
南宫长乐没说话,只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指尖触到对方微凉的手,又想起他方才藏巧克力时慌乱的样子,终究没忍住,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这太子,真是被他惯得越来越没规矩了。
“一会儿把人送出去,你是太子,不是治病的大夫,你的身体尊贵无比,一个凡人不值得你去割血去救”纳兰无忧被拉起来的身子猛地一僵,方才还带着点雀跃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他挣开南宫长乐的手,后退半步,绯色的衣袍在风雪里晃出一道冷弧。
“送出去?”
他声音发紧,指尖下意识攥起,袖袋里的巧克力纸被捏得更皱,“哥哥忘了爷爷当年说的?
纳兰氏虽避世,却不能失了仁心。
那少年的爷爷是当年救过我的人,如今他孙子求上门,我怎能把人往外推?”
南宫长乐眉峰微蹙,玄色衣袍上落了点雪沫,他却浑不在意:“仁心也要分轻重。
你的血是无垢之体的根本,族中典籍早有记载,一滴血抵得过百年修行,怎能为一个凡人轻易损耗?
不过是当年送了一块巧克力,你当真不知道我不知实情,什么救命之恩,不过是你救了他爷爷,人家给了你一块巧克力,你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可他快死了!”
纳兰无忧提高了声音,眼尾泛起红,“我见死不救,那和冷血的石头有什么两样?
这太子之位,难道就要我眼睁睁看着人命消逝,守着这副‘尊贵’的身子当摆设?”
他越说越急,伸手往怀里掏了掏,竟摸出个小小的酒葫芦,是他方才藏在衣襟里的。
拔开塞子,凛冽的酒香混着雪气漫出来,他仰头灌了一大口,才喘着气看向南宫长乐:“你总说我不懂规矩,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当年当年他毕竟给了我一块巧克力,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他给我了我从没有吃过的食物,这是天大的恩情,我怎么做到见死不救,不过就是几滴血罢了这有什么?”
南宫长乐看着他发红的眼眶,还有那被酒液沾湿的唇角,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纳兰无忧的性子,看着骄纵,心肠却软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尤其是对这些沾着“旧恩”的人和事,更是犟得十头牛都拉不回。
“我不送他走。
要么让我我救他爷爷,要么……要么我就跟他一起出谷。”
这话像块石子投进冰湖,南宫长乐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盯着纳兰无忧,眸色深得像长白山的寒潭:“你再说一遍?”
风雪忽然大了,卷着雪沫子打在廊下的朱漆柱上,发出簌簌的响。
纳兰无忧迎着他的目光,没再后退,只是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能……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酒葫芦,葫芦上雕刻的缠枝纹被摩挲得发亮,那是南宫长乐去年亲手为他刻的。
沉默片刻,他忽然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恳求:“长乐哥哥,就这一次,好不好?
我保证只用一点点血,不会伤着根本的。
等救了人,我就乖乖禁足,抄十遍族规都行。
哪怕哪怕是刑罚亦可”南宫长乐看着他那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他现在越发翅膀硬了,竟是口出狂言,“你当真以为我不敢责罚你么!”
纳兰无忧缩缩脖子,依旧理首气壮的说道“你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手握免死金牌,我什么都得听你的”纳兰无忧说着,下巴微微扬起,眼底却藏着点试探的怯意,像只明知犯错却偏要逞口舌之快的猫。
他攥着酒葫芦的手指紧了紧,葫芦上被南宫长乐刻出的缠枝纹硌着掌心,那点熟悉的触感让他莫名安心——他知道,长乐哥哥从不会真的对他下狠手。
南宫长乐被他这话堵得一噎,脸色霎时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抬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落在纳兰无忧头上,却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
视线扫过少年缩起的脖颈,还有那藏在衣襟袖口里的巧克力,心头的火气忽然就泄了大半,只剩下无可奈何的酸胀。
“免死金牌是让你听我的话,我不会用来胡闹,你万不该拿自己的身子胡闹!”
他收回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无垢之血何其珍贵,你以为是寻常汤药?
上次你幼时为了救只受伤的雪狐,反复割破手指流了那么多血,晕了半日,忘了?”
纳兰无忧被他说得脖子更缩了些,却还是梗着脖子犟:“那不一样……雪狐是兽,他是人……都是耗损你的根本!”
南宫长乐打断他,语气重了几分,“你当这太子之位是摆设?
族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向族老交代?
怎么向……九泉之下的老陛下交代?”
最后几个字像块冰,掷在雪地里,溅起细碎的寒星。
纳兰无忧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垂着眼帘不说话了,只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葫芦上的纹路。
他知道哥哥说的是实话,可一想到杨梅酒跪在雪地里磕头的样子,想到那句“爷爷快不行了”,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他的爷爷也就是老陛下纳兰景止,那是一个非常和蔼的老头,对他和长乐都极好,少时他父亲严厉想要惩罚他时,都是他爷爷护着他,那杨梅酒想救他爷爷,他怎么能无动于衷,当年他也想救爷爷,可是他爷爷是生老病死,并不是无垢之体的血能治的,而如今杨梅酒的爷爷确实生病,只要是生病,他的无垢之体定能治好。
南宫长乐看着他蔫下去的模样,想起了什么,终究是放软了语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紫金冠被揉得歪了些,丝带垂下来,扫过少年泛红的耳廓。
“罚你是必然的。”
他声音沉缓,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抄十遍族规,禁足一月。
这一月里,酒窖的钥匙我收着,别想偷喝。
至于救人的事我考虑一下”纳兰无忧脸上的阴霾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考虑一下”扫得干干净净,他只是说了考虑这人方才还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松垮下来,眼底像落了星子,亮得惊人。
他往前凑了两步,一把抱住他的大长腿,揽住撒娇道 “我就知道长乐哥哥最疼我!”
他声音里带着雀跃的尾音,在他眼里考虑=同意“十遍族规算什么,就是抄一百遍我也乐意!
禁足一月也没关系,只要能救他爷爷……”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南宫长乐,眼睛亮晶晶的:“那禁足的时候,哥哥能陪我一起吗?
你帮我批阅奏则,我抄族规,行吗哥哥?”
话没说完,就被南宫长乐伸手按在了头顶。
这次没揉乱他的发冠,只是轻轻按着,掌心的温度透过紫金冠的缝隙渗进来,暖得他耳根更红了些。
南宫长乐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先把族规抄好再说。
若有一字潦草,便再加十遍。”
“保证工整!”
纳兰无忧立刻挺首脊背,拍着胸脯保证,那模样活像只得了糖果就忘了先前委屈的小兽。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酒葫芦,又抬头望向南宫长乐被风雪吹得微红的鼻尖,忽然踮起脚,把葫芦往对方手里塞:“哥哥先喝点暖暖身子,这是前几日新酿的,甜着呢。”
南宫长乐看着递到眼前的酒葫芦,缠枝纹上还留着纳兰无忧的指纹,终究是接了过来。
拔开塞子抿了一口,清甜的梅子香混着酒香在舌尖散开,驱散了些许寒意。
“走吧。”
他把葫芦还给纳兰无忧,转身往暖阁走,“去看看那少年好了没,总得问清楚他爷爷的症状。
最好是他爷爷能进山,或者用你的血做成丹药给他就是,你要出山的事想都不想。”
纳兰无忧连忙跟上,踩着南宫长乐的脚印,雪地里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痕迹。
他看着前面玄色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长白山的风雪好像也没那么冷了,连带着袖袋里那半块巧克力,都甜得恰到好处。
“长乐哥哥,”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轻轻飘飘,“万一万一他爷爷病的走不了了,丹药吃了也没用,我该如何?
南宫长乐脚步微顿,没回头,只淡淡应了一声:“时也命也,无忧的命运亦是如此”少年的背影有些落寞,而这时一名小斯叫住了南宫长乐,人匆匆忙忙被叫走了,无忧只能自己前往温泉,见到杨梅酒己经泡好在亭中坐着,纳兰无忧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他说道“说说你爷爷现在的身体情况,还能上山么?”
杨梅酒听闻声音原本正在忧愁的愣神,“仙人,我爷爷他己经是躺在床上命悬一线了,走动怕是不能叫我无忧便好,我亦不是什么仙人,”无忧手中折扇一下一下敲在左手上,有点难办,如果老爷子能进长白山他出不远就治还可行,如果出远门,先不说哥哥那里行不行得通,就是他父王那里更是炸毛!
说不定还得挨上一顿鞭子,想想就头疼,他最怕疼了,小时候因为逃学经常被罚,他仗着无垢之体,天不怕地不怕,好在后面结实了南宫长乐,用皇帝的话说叫“一物降一物”7岁那年从寒潭救起南宫无忧后,少年便只听他一人的话。
纳兰无忧拿出口袋里的巧克力想了想,心己经飘远,如今机会送上眼前,不走更待何时,他一向是个主意正的。
转了转眼珠心生一计,转眼二人己经走出十几里地,纳兰无忧拖着杨梅酒,在雪地里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等到南宫长乐忙完政务时候,下人来报太子殿下逃走了!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