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1）班教室的后门，顾屿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白色保温袋，侧身避开奔跑的同学，稳稳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林溪正趴在桌上解一道几何压轴题。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她的睫毛尖上，投下一小片柔软的影子。
顾屿将保温袋放在她的左手边，指尖轻轻在袋口一按，“咔哒”一声，锁扣弹开，白色的雾气裹挟着甜香弥漫开来。
“37度，刚刚好。”
他轻声说道。
林溪的笔尖停住了。
她侧过脸，鼻尖先触到一缕热气，随后才对上顾屿的目光——那目光犹如一条安静流淌的小河，无声无息，却将所有的温暖都给予了她。
“谢谢。”
她接过牛奶盒，指腹触碰到盒身那层薄薄的暖意时，心里忽然微微一动。
那温度并不烫，却足以抵御初秋微凉的风。
——就如同很多个冬天一样。
顾屿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她刚写了一半的草稿纸上。
几何图形被铅笔描绘得密密麻麻，唯独一条辅助线迟迟没有连上。
他抽走她手中的自动铅笔，在纸角写下一行小字：作平行，相似即出林溪“唔”了一声，下意识地朝他那边靠过去。
两人的肩膀轻轻碰在一起，校服外套发出轻微的窸窣摩擦声。
顾屿的袖口蹭过她的手腕，带着淡淡的柑橘洗衣液的香气。
“还是不会？”
他低声问道。
林溪摇摇头，声音软糯得像含着糖，“会了，就是懒得连。”
顾屿轻笑，尾音里满是纵容。
他把铅笔还给她，指尖在她掌心停留不到半秒，却让她的掌心生出一阵细细的电流。
这电流顺着神经一路蔓延到耳后，让原本就薄的耳垂瞬间染上了红晕。
教室前排突然传来一阵哄闹声。
几个男生围在讲台旁，大声讨论着昨晚的篮球赛。
林溪被声音吸引，抬起头来，而顾屿却在这时伸手，轻轻把牛奶盒的吸管拨到她的唇边。
“先喝，几何题待会儿陪你解。”
林溪咬住吸管，草莓味混合着奶香在舌尖散开。
她不禁想起昨晚——凌晨两点，她趴在床上用平板画商稿，左手边放着一杯早己凉透的牛奶。
房门被轻轻敲了三下，顾屿穿着灰色的居家服走进来，把凉牛奶换成新的，又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一度。
“再不睡，明早数学小测会出问题的。”
他站在床边，俯身帮她合上了图层。
林溪嘟囔着：“出问题你会帮我解决的。”
“会。”
少年的声音低沉沙哑，指腹在她的发尾停留了两秒，像是无声的安慰，“但我不想你太累。”
回忆被吸管里突然空掉的声音打断。
林溪回过神来，发现牛奶盒己经见底，只剩几颗草莓籽粘在盒底。
顾屿自然地伸手接过空盒，指腹擦过她的指尖，仿佛完成了一场无声的交接。
“还要吗？”
他问道。
林溪摇摇头，把草稿纸推到他面前，“要你帮我画那条线。”
顾屿“嗯”了一声，没有拿笔，而是用食指在图上轻轻划了一下。
指甲盖留下一道浅浅的凹痕，宛如一条看不见的辅助线，却瞬间打通了她的思路。
林溪眼睛一亮，刚要道谢，教室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刻意提高的声音：“顾屿，有人找！”
是隔壁班的文娱委员，怀里抱着一摞粉色信封，最上面的那封还用烫金火漆封口。
女生笑得明媚，眼神却首首地落在顾屿身上。
顾屿没有动，只是把草稿纸往林溪那边又挪了半寸，声音淡淡地说：“让他们等。”
林溪的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黑点。
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是被牛奶温度烫过的鼓面。
文娱委员不甘心，踩着细高跟鞋走进来，把信封放在顾屿的桌角：“下周校庆主持人选拔，这是报名表。”
粉色信封在桌面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顾屿抬眼，目光从信封移到女生脸上，语气礼貌却透着疏离：“抱歉，我没时间。”
女生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林溪，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甘。
林溪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把信封往对面推了推，声音轻柔却清晰：“他说没时间，就是没时间。”
空气短暂地安静了两秒。
女生咬了咬嘴唇，转身离开。
高跟鞋敲击地砖的声音渐渐远去，仿佛是一场不成功的进攻在仓皇撤退。
顾屿低下头，继续看着林溪的草稿纸，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林溪却在这时把椅子往他那边挪了一寸，膝盖轻轻抵住他的膝盖。
“顾屿。”
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压得很低，“你为什么不接？”
少年的笔尖没有停下，在草稿纸的空白处画了一只简笔小熊，小熊怀里抱着一颗草莓。
画完最后一笔，他才开口，声音如同落在耳廓里的微风：“因为校庆那天，你要去市美术馆看插画展。”
林溪愣住了。
那是她上周随口提到的行程，连自己都忘了具体是哪一天。
“我答应了陪你。”
顾屿把笔帽扣好，侧头看着她，“主持人选拔，和我没有关系。”
林溪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她想起很多年前——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她乳糖不耐受，却又特别馋牛奶，顾屿就把盒装牛奶塞进自己衣服里捂热，再倒出来给她喝。
那时候他个子比她还矮，抱着牛奶盒的模样就像一只笨拙的小企鹅。
十二年过去了，他早己比她高出一个头，肩膀足够为她遮挡所有的风雨，却依旧将温度精确到37度，丝毫不差地送到她的手心。
“顾屿。”
她又轻声叫了他一声，这一次声音柔软得几乎要融化，“你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少年轻声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渗透进头皮，宛如一场无声的承诺。
“宠坏就宠坏。”
他说，“反正我能承担。”
——放学***响起，夕阳将走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林溪把空牛奶盒塞进书包的侧袋，顾屿单手拎着她的水杯，另一只手绕到她身后，为她挡住拥挤的人潮。
下楼梯时，林溪不小心踩空了一阶，顾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掌心贴着她的脉搏，少年的指尖在她的腕内侧轻轻按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
“心跳快了。”
他低声说道。
林溪的耳尖通红，小声辩解：“……是吓的。”
顾屿没有拆穿她，只是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两人的肩膀紧紧相依，没有一丝空隙。
人潮汹涌，他们却如同一座安静的小岛，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走到车棚，林溪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摸出一颗草莓糖，剥开糖纸，踮起脚把糖塞进顾屿嘴里。
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嘴唇，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
甜味在舌尖散开，顾屿垂眸看着她，声音含混却温柔：“很甜。”
林溪低下头踢着石子，声音轻得如同微风：“……和你一样。”
少年愣了两秒，忽然伸手扣住她的后脑，额头与她的额头相抵。
夕阳在他们之间洒下最后一道光线，宛如一条金色的缎带，将十二年的时光紧紧系在一起。
“溪溪。”
他轻声叫着她的小名，声音低沉沙哑却无比郑重，“以后的每一天，牛奶温度都会为你准备好。”
林溪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口。
少年的校服上有阳光和柑橘的味道，她悄悄地深呼吸，仿佛要将这个温度永远铭记。
——夜里十一点，林溪做完竞赛题，拿起手机。
屏幕亮起，是一条未读消息：GY：37℃，晚安。
她嘴角微微上扬，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了片刻，回复道：SL：草莓糖也给你留一颗。
消息发送成功，窗外的月亮正好滑进云层，宛如一颗被偷偷藏起来的糖。
而在隔壁卧室，顾屿把空糖纸夹进日记本，旁边添了一行新的字迹——202X.9.1今天她说了和我一样甜。
牛奶温度，要给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