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梦平整个人翻滚下坠,西肢乱蹬,指尖在空中抓挠,只碰得到冷风和雾气。
崖壁飞速掠过,他看得清楚,却够不着。
身体头朝下,视野里是翻腾的灰白雾海,深不见底,仿佛一张巨口等了他千年。
父亲的手没伸到。
姬芳雅的嘴在动,可声音被风撕碎。
他脑子里只剩一句:我刚重生,岂能再死?!
就在身体即将没入雾中的刹那,眼角余光扫到一道横出崖壁的粗枝——枯的,树皮皲裂,半截埋在岩缝里,像老骨头卡在石缝中。
他猛地抬手,右手五指张开,拼尽全力往前一扑!
指尖擦过粗糙树皮,划出几道血痕,紧接着,中指和食指勾住一根侧枝,整条手臂被狠狠一扯,肩膀发出咔的一声闷响。
身体猛地一顿,悬在半空。
主干没断。
他挂在了上面。
树枝剧烈晃动,碎屑簌簌掉落,脚下是百丈深渊,头顶是看不见的崖顶。
他整个人像块破布条,在风里来回甩荡。
右肩***辣地疼,像是脱了臼,左手还悬着,没抓稳,只要一松,立刻再无回头路。
他咬牙,牙龈渗出血腥味。
不能松。
前世在法庭签担保书时手抖,结果换来万亿债务;在狱中装笑,换来的是包工头的拳头。
这一世,他不能再让命运把自己甩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左臂绷紧,肌肉抽搐着发力,一点点将身体往主干方向拖。
双腿乱蹬,终于踩进一道岩缝,脚底打滑,青苔湿冷,但他死死顶住,借力上抬。
右手换握主干,五指死死抠进树皮裂缝。
稳住了。
他贴在树枝上,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混着雾水往下淌。
肩头疼得发麻,背部擦过岩壁的地方***辣地渗血。
可他还活着。
风还在吹。
树枝还在颤。
但他没再往下掉。
他喘了几口,强迫自己冷静。
这根枝干撑不了太久,裂缝在扩大,树皮不断剥落。
必须上去,找到更稳的落脚点。
他眯眼往上瞧。
三尺高处,一块岩石凸出崖壁,平整结实,像是天然台阶。
够得着。
他慢慢挪动右腿,试探着踩上旁边一道窄缝。
脚刚落稳,整条腿就抖了起来。
体力透支得厉害,西岁身子根本扛不住这种折腾。
但他没得选。
左臂发力,身体上顶,右手松开,迅速朝上方凸岩抓去。
指尖碰到石头,滑了一下。
再抓。
这次抓住了。
他猛地一撑,整个人往上蹿了一截,左腿顺势踩上凸岩,双膝跪在石面上,终于脱离了那根摇摇欲坠的枯枝。
背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回头一看,那根救他一命的树枝终于断裂,打着旋儿坠入雾中,转眼不见。
他靠在岩壁上,喘得像条离水的鱼。
但没时间歇。
这地方太窄,只能勉强容下半只脚。
再往上,岩壁倾斜,长满青苔,湿滑难行。
往下,是深渊。
左右?
左右也没路。
他只能横着走。
他贴着崖壁,左手扒住石棱,右脚试探着往侧边挪。
一步,两步,动作慢得像蜗牛爬。
每一步都得确认落脚点牢不牢,手指抓得稳不稳。
突然,右脚踩空。
身体一歪,重心前倾。
他本能伸手一撑,手掌按进一处凹陷。
不对劲。
这地方不像岩壁。
他低头看,手撑的位置被一层枯藤半掩着,藤蔓交错,结得密实,后面像是空的。
洞?
他心头一跳。
小心拨开藤条,一股陈年尘土味扑面而来。
洞口不大,仅容孩童钻入,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他趴在地上,把头探进去。
没动静。
没腥气。
也没风从里面吹出来。
他缩回头,喘了口气。
进,还是不进?
外面是悬崖,进洞至少能躲开风雾。
可万一里面塌了,或者有野兽,那就是自寻死路。
但他没得选。
西岁身子扛不住长时间暴露在外。
伤在渗血,体温在降。
再耗下去,不用别人杀他,冷风就能要他命。
他咬牙,趴下身子,一手撑地,一手拨藤,慢慢往里爬。
洞口狭窄,卡得肩膀生疼。
爬了两米,空间略宽,他终于能坐起来。
背靠岩壁,他长出一口气。
活下来了。
从万亿债务的牢狱,到千军万马的追杀,再到悬崖坠落……他全挺过来了。
他低头看手。
小,嫩,指头短短的,沾着泥和血。
可这手,还能动。
还能抓。
还能活。
他扯了扯衣角,压住背部的擦伤。
血慢慢止了。
冷意还在,但他顾不上。
洞里安静得吓人,呼吸声被放大,一下一下,像有人在耳边数着他的命。
他闭眼,脑子里闪过父亲扑到崖边那一幕。
“梦平——!”
那声音,和他在法庭外听见父亲被带走时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还有姬芳雅。
她勒马回望,小脸煞白,嘴唇开合,似乎在喊他的名字。
可风太大,听不清。
现在,他听清了。
不是风。
是命。
他不是来当累赘的。
他是来翻盘的。
他摸了摸怀里,指尖碰到一块硬物——进洞时顺手捡的碎石。
他低头,在地上划。
一横。
一竖。
一撇。
“活。”
再划。
“下。”
最后,用力写下“去”。
三个字歪歪扭扭,像小孩涂鸦。
可他知道,这是命令,不是祈求。
他盯着那三个字,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前世他替父顶罪,签下三十份破产文件,熬过七家银行围剿,最后死在狱友手里。
这一世,没人能让他再当替罪羊。
他抬头,看向洞内深处。
黑暗像墨汁泼出来,看不见尽头。
但他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
不是声音,不是气味。
是一种……牵引。
说不清,道不明,可他就是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他撑地起身,单膝跪着,试了试腿力。
还能走。
他迈步,朝洞里走去。
地面从碎石变成平整石板,踩上去有回响。
墙壁湿冷,指尖划过,能摸到刻痕——不是天然形成的,是人为的。
谁刻的?
什么时候?
他没停下。
越往里,空气越沉,像是积了百年的灰。
呼吸有点闷,但他不在乎。
忽然,脚下一沉。
地板塌了半寸。
他立刻停步。
低头看。
石板边缘有缝隙,像是机关。
他蹲下,用那块碎石轻轻敲了敲。
“咚、咚。”
中空。
他盯着那块石板,没急着踩。
西岁身子经不起第二次坠落。
他绕开,贴着墙边继续前进。
十步后,地面恢复正常。
洞道微微下斜,越走越深。
前方,黑暗中似乎有微弱反光。
像水。
又像……金属?
他放慢脚步,右手扶墙,左手虚抬,随时准备后撤。
三步。
两步。
一步。
他站在那片反光前。
不是水。
是墙。
一面光滑如镜的石壁,嵌在洞底尽头。
表面蒙着灰,但能照出模糊人影。
他伸手,抹去灰尘。
石壁映出一个西岁孩童:脸脏,发乱,衣服破,眼神却亮得吓人。
他盯着自己。
忽然,石壁上,他身后的黑暗里,似乎有道影子动了一下。
他猛地回头。
空的。
只有黑。
他再转回来。
石壁上,那道影子不见了。
他皱眉,正要再看,忽然听见——滴。
一滴水,从头顶岩缝落下,砸在他脚边的石板上。
声音不大。
可在这死寂的洞里,像敲钟。
他低头看。
水珠散开,缓缓流向石缝。
可那水,是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