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像一群蠕动的蚂蚁,啃噬着他所剩无几的耐心。
凌晨一点半,课程设计deadline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肩头,他却卡在一个愚蠢的算法逻辑里,己经枯坐了两个小时。
他烦躁地推开键盘,动作幅度大到让半罐可乐晃荡了一下。
同寝室的陈浩早己鼾声如雷,唯有他桌上的台灯还在一片黑暗中固执地亮着,像一座孤岛。
李言习惯性地点开了那个熟悉的游戏论坛图标——这是他无数次陷入瓶颈时的避风港,一个无需与人真实交谈,却能感受到同类气息的地方。
论坛里大多是最新的攻略讨论和版本吐槽,热闹,却有些喧嚣。
他下意识地滚动页面,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一个个标题,首到一个沉底许久、标题平淡无奇的帖子撞入视线——《〈星界回响〉最终章:星辰的葬礼,是救赎还是彻底的绝望?
》。
《星界回响》,一款以剧情深邃晦涩著称的小众游戏,也是李言心头一颗隐秘的朱砂痣。
他点了进去,发帖时间显示是半年前,回复寥寥,最后一条回复停留在三个月前。
楼主显然也没指望有多少人讨论,只是抛出了一个极其尖锐的观点:认为主角团的牺牲并非是为了换取新世界的希望,而是神明一场冷酷的熵增实验,所谓救赎,不过是让文明在虚假的温暖中走向注定的热寂。
李言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这观点太过灰暗,甚至有些偏执,与他自己的理解大相径庭,却又……诡异地自洽。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往下拉,想看看有没有人和楼主辩论。
然后,他看到了那条回复。
ID:“星尘”。
回复时间:六个月前。
没有争论,没有附和,只是一段冷静到近乎优美的剖析。
“楼主看到了光年尺度下的残酷,我深以为然。
但或许,我们也都忽略了‘葬礼’本身的意义。
星辰死亡,余烬弥散,它们构成了我们此刻仰望的夜空。
文明亦然。
所谓绝望,是站在上帝的视角俯视蝼蚁的徒劳。
可若我们就是蝼蚁呢?
明知最终的黑暗,却仍在彼此眼中点燃短暂的微光,这本身,是否就是对抗虚无的唯一答案?
就像那句古老的诗——‘唯有星光,穿越万年死亡,依旧试图与你相认’。”
李言的呼吸滞住了。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瞳孔里,微微闪烁。
窗外雨声渐密,但他仿佛听不到了。
那段文字像一枚精准的探针,触及了他内心深处某个从未与人言说的角落。
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 intellectual attraction(智力上的吸引),一种观点被挑战却又被更高维度理解的战栗。
这个“星尘”……是谁?
他点进“星尘”的主页,干净得过分。
没有动态,没有好友,只有寥寥几个回复,散在不同版块冷门帖子的最下方,内容无一例外,都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透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最后一次活动记录,也是一个月前了。
像个幽灵。
一个思想深刻、文笔优美,却仿佛对交流毫无兴趣的幽灵。
李言的手指悬在私信按钮上,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回复一条半年前的旧帖?
对方很可能根本不会再上线。
就算上线了,自己该说什么?
“嘿,你半年前说的话真棒”?
这听起来蠢透了。
他仿佛己经看到自己笨拙的搭讪石沉大海,或者换来对方一个礼貌而疏离的“谢谢”。
一种熟悉的退缩感攫住了他。
在现实里,他就是这样,习惯性地待在安全的边界内,避免任何可能被拒绝或显得尴尬的场合。
但这一次,某种冲动压倒了惯性。
那篇回复像一颗被遗忘在角落的星星,而他,是唯一一个偶然抬头,看见了它跨越时间而来的微光的人。
如果不去尝试捕捉,这光或许就真的永远湮灭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做什么重大决定,指尖落下,敲下了第一行字。
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反复几次,最终只留下尽可能显得克制又真诚的句子:“抱歉打扰。
偶然看到你在《星界回响》最终章帖子下的回复,思考了很久。
你的视角非常独特,尤其是关于‘短暂微光’的比喻,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冒昧想问,你是否认为这种‘微光’在游戏里是否有更具体的象征?
比如,那艘最终载着文明火种飞向深空的方舟?”
点击发送。
一瞬间,巨大的后悔攫住了他。
太正式了?
太学术了?
会不会显得很装?
他几乎想立刻找到撤回选项,却发现论坛老旧的私信系统根本没有这个功能。
得,覆水难收。
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像个对着虚空抛出漂流瓶的傻瓜,却根本不相信它真的能抵达彼岸。
他关掉私信窗口,重新面对那屏令人头疼的代码,心情却莫名平静了些许,仿佛完成了一个小小的、只属于自己的仪式。
然而,就在他试图将全部注意力拉回算法时,屏幕的右下角,一个极其微小的提示图标,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悄无声息。
像深海里突然闪烁了一下的一粒萤光。
李言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