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头像是一片干净的深空，点缀着几颗疏离的星星，昵称就一个简单的“沫”字。
个人资料一片空白，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简洁感。
但这并未浇灭李言的热情。
相反，这种神秘感更添吸引力。
最初的对话依旧围绕着《星界回响》展开，但平台的转换仿佛无形中拉近了距离。
回复更快，交流也更顺畅。
他们从游戏聊开，像两株试探着伸展藤蔓的植物，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彼此的精神世界。
李言发现，“沫”的知识涉猎广得惊人。
她似乎对古典文学、冷门电影、甚至是一些哲学流派都有所了解，并且总能给出独特却不显卖弄的见解。
他们的聊天记录很快从单一的游戏板块，蔓延成一片浩瀚的星空图景。
他们为一部黑白老电影的结局争论，最后发现核心分歧源于彼此对“牺牲”定义的不同理解。
他们分享各自歌单里最私藏的后摇乐曲，在抽象的声浪里感受相似的情绪起伏。
他们甚至聊起大学里遇到的奇葩教授和趣事，用带着善意的调侃解构着日常的乏味。
李言第一次发现，原来和一个陌生人可以有这么多话讲。
那些在现实世界里无人可说、说了也未必有人懂的点滴思绪，在这里得到了百分百的回应和共鸣。
他不再是那个在人群中有些沉默、偶尔会觉得孤独的李言，他变得健谈、幽默，甚至敢于抛出一些略显幼稚的幻想。
他发现“沫”的上线时间很有规律，大多集中在晚上九点以后，有时甚至会持续到凌晨。
像一只只在夜色中才悄然出没的、优雅又神秘的猫。
“你好像总是睡得很晚？”
某一天，李言在处理完一堆实验数据，揉着酸胀的脖子上线时，发现“沫”的头像依然亮着，忍不住问道。
时间己近凌晨一点。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嗯。
夜晚比较安静，适合思考和……发呆。
你呢？
又在和代码搏斗？”
她注意到了。
李言心里微微一暖。
他之前只随口提过一次自己的专业。
“是啊，苦命的准工程师。”
他发了个瘫倒的表情，“感觉脑子被掏空。
只有这时候上来看看，才觉得像是回到了真实的人类世界。”
这句话发出去，他立刻觉得有些不妥，听起来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刻意强调她的特殊性。
但“沫”的回复很快跳了出来，带着一丝淡淡的调侃：“那欢迎来到人类世界呼吸一下。
不过，这里可能也只是另一个版本的‘方舟’。”
她又用回了那个绝望又浪漫的比喻。
李言笑了。
“就算是方舟，也比外面冰冷的数据海要温暖。”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追问，“你也是大学生？
感觉你懂的东西好多，不像我这个纯理工脑。”
这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试探，试图勾勒她现实生活的模糊轮廓。
这次，“沫”的回复间隔更长了一些。
就在李言以为她不会回答这种涉及现实的问题时，消息来了。
“算是吧。
学的东西比较杂，没什么实际用处，就是自己瞎看。”
她答得含糊，轻巧地将重点从“身份”转向了“知识”，似乎不愿多谈自己的现实情况。
李言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避重就轻，善解人意地没有再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边界，他尊重这种保留。
反而因为她愿意分享“瞎看”的成果而觉得欣喜。
“怎么会没用？
我觉得特别厉害。”
他真诚地说，“跟你聊天，我总觉得像在……嗯，解锁新地图，每天都有新发现。”
“比如？”
“比如你今天分享的那首《永夜之书》，我循环一晚上了。
那种编曲层次感，绝了。
还有昨天提到的那个‘环形叙事’结构，我后来想了想，确实能解释我很久以前看一部片子时的困惑……”他滔滔不绝地列举着，那些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屏幕另一端，夏沫靠在柔软的枕头上，看着聊天框里不断跳出的文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将她苍白的脸色映得柔和了几分。
她己经很久没有和人进行过这样高密度、又让她感到舒适愉快的对话了。
不需要刻意迎合，不需要解释背景，往往她只说一个开头，对方就能顺畅地接下去。
这种智力上的同频共振令人上瘾。
她看了一眼手机上方显示的时间，凌晨一点二十。
身体传来一阵熟悉的微弱疲倦感，但她却舍不得结束这场对话。
这种被人认真倾听、细致理解的感觉，像温暖的水流，缓解着某种深植于骨髓深处的孤寂。
她打字回复：“你能注意到第二段变奏里加入的微弱钟声，听力很厉害。”
这是她今天得到的又一个惊喜。
那钟声是她最喜欢的部分，隐藏极深，几乎被宏大的弦乐淹没，她从未指望有人能第一次听就发现它。
李言看到这句，仿佛得到了最高级别的表扬，心情雀跃得像第一次成功调试出代码的学生。
“可能因为我是‘码农’，对细节比较偏执？”
他开玩笑道。
“嗯，很可爱的偏执。”
夏沫回道。
“可爱”两个字跳入眼帘，李言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耳根微微发热。
他盯着那两个字，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对话似乎在这一刻，悄然逾越了某个界限。
从纯粹的学术欣赏，滴落了一丝难以言喻的、 personal 的暖昧。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手指悬在键盘上，脑子里闪过好几个回复，又都觉得不合适。
幸而，“沫”很快又发来了一条新消息，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像是刚才那句只是随口一提，并未赋予任何特殊含义。
“很晚了，你的代码不会自己跑完。
明天……哦不，今天还要忙吧？”
李言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
他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确实太晚了。
“是啊，攻坚战还没打完。”
他回复道，带着点不舍，“那你呢？
也早点休息。”
“我再听会儿歌就睡。
晚安，准工程师。”
“晚安，……星尘。”
他最终还是用了论坛上的ID来称呼她，仿佛那个名字承载着最初那份惊心动魄的共鸣。
下线之后，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李言却毫无睡意，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手机屏幕暗下去之前，他瞥见了那个星空头像。
夜晚比较安静，适合思考和发呆。
她总是睡得很晚。
一个喜欢在深夜活动和思考的女孩。
李言的脑海里下意识地勾勒着一个模糊的形象：聪明，敏锐，或许有点宅，带着一点夜间生物特有的疏离和温柔。
他并不知道，在城市的另一端，夏沫放下手机，从床头柜拿起一个小小的药瓶，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就着温水咽了下去。
药物的轻微副作用会带来困意，帮助她入睡。
她看了一眼窗外沉寂的夜色，然后关掉了台灯。
黑夜包裹下来，但她却觉得，似乎没有往常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