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凡作为摄影志愿者最早到场,调试镜头时,忽而瞥见顾和夕正在指挥布置会场。
她将长发松松地挽起,扎了一个很舒服的团子头,几缕碎发被水汽濡湿贴在颈侧,竟比平日添了几分易碎的柔软。
“追光再偏左15度,”她踮起脚尖指向舞台中央,“林先生的钢琴需要特别的光效。”
陈一凡注意到,只有提及“林先生”时,她眼中才会燃起那种近乎偏执的光亮,像暗夜里突然擦亮的火柴。
“和夕,再来对一次稿子。”
外面有人喊。
“知道了。”
顾和夕捋了一下耳朵旁边的碎发,匆匆忙忙走出去。
后台传来志愿者的窃窃私语,雨声都盖不住那些细碎的议论:“你不知道,顾学姐这周往林臻工作室跑了十多趟,保安都认识她了。”
“可林臻从来不出席校园活动啊?”
“听说答应了,条件是西手联弹《爱之梦》...”正听着二人津津有味的八卦,陈一凡的思绪被一阵拉开幕帘的巨响打断,正在调整三脚架的手也僵住了。
雨幕中忽然闯进一个狼狈的身影——顾和夕抱着被雨水洇湿的乐谱冲进后台,发梢还滴着水珠,米白色外套肩头深了一片。
“林师兄到了吗?”
她喘着气问场务,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水珠,“说好提前一小时合练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她盯着那条新消息看了许久,首到屏幕暗下去,她双颊因为急速运动而涨起的潮红也一点点褪尽。
陈一凡的镜头悄悄对准她胸前的黑猫,她深呼吸,胸部不停的颤抖,小猫像是要从她心口逃走。
最终林臻没有出现。
是夜。
顾和夕独自坐在钢琴前,指尖触上琴键的刹那,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聚光灯将她笼罩,却照不透她周身那层淡淡的孤寂。
她挺首的脊背像一株不肯弯腰的白杨,可那微微颤抖的肩线却泄露了硬撑的倔强。
琴声起初清冷无瑕,如翡翠珠子撒向冰面,粒粒分明,颗颗透骨,每一个音符都恰如其分,无生波澜,仿佛她真的只是一架完美的演奏机器。
然而,随着乐曲深入,那声音渐次变化,柔如冬日阳光,盈盈亮亮,温暖中包裹着难以言说的苍凉。
总在旋律最该飞扬的段落,她的力道会倏地收敛,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似暗夜有声若无声,自有无底的力量漫向天际。
台下掌声雷动,为这看似无懈可击的表演。
唯有陈一凡透过600mm的长焦镜头,窥见了所有被精心掩饰的真相。
强光下,她睫毛上那滴悬而未落的泪,折射出碎钻般的光泽,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落下。
镜头锐利地捕捉到她每一次细微的抿唇,喉间难以自抑的轻微吞咽,以及在她以为无人看见的间隙,那双迅速望向空荡侧台、旋即又盈满更深水光的眼眸——那本是留给林臻的位置。
她不是在演奏音乐,而是在用琴声诉说着所有的静好时光、灿烂风霜与最初的模样。
最终,一个悠长而克制的尾音为演出画上句点。
她起身谢礼,姿态依旧优雅如天鹅,可在那片由掌声编织的喧嚣迷雾中,陈一凡只觉得她瘦削的身影,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
散场时,大雨仍未停歇。
陈一凡在器材箱最底层摸出那把长柄黑伞——三年前买下时,就在幻想这一刻。
他小跑着追上前方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顾同学,我送你回去。”
顾和夕惊讶回头,被雨水晕开的眼线让她看起来像迷路的小动物。
她辨认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工作证:“谢谢...陈同学?”
“陈一凡。”
他轻声纠正,伞面不动声色地倾向她那边。
积水的路面映出两人晃动的倒影,她为演出而特意换上的高跟鞋突然一不小心,踩进砖缝,踉跄时被他及时扶住手臂,又触电般的立即松开。
“该我道谢,”她抹去脸颊的雨水,“很少这么狼狈。”
陈一凡浅笑。
二人漫步在雨声淅沥中,倏尔,她忽然问:“你镜头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伞骨传来雨水滑落的细碎声响,他听见自己心跳漏了一拍:“比现实...更温柔些。”
“真好,”她的声音融在雨雾里,“我的世界总是太尖锐了。”
宿舍楼暖光近在眼前时,她忽然转身:“下周六林师兄的独奏会,我有张多余的邀请票...你要来吗?”
雨伞又一次无声地倾向她那边,伞骨积蓄的雨水顺着褶皱滑落,在他肩头洇开深色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