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来自祖母的考验
他站在窗边，望着半山别院的景致，脑海中却在高速运转。
重生带来的灵魂风暴渐渐平息，属于柳彦明的十六年记忆，与李国明沉浮官场十八载的经验，正剧烈碰撞融合。
他理顺了处境：此地颍州别院，祖母柳林氏的产业，距京城两千里。
这具年轻身体带来的轻盈与活力，不断提醒他与前世那个被压垮躯壳的天壤之别。
门帘微动。
“少爷，老夫人过来了。”
青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柳彦明迅速收敛了属于李国明的精光，换上少年惯有的孺慕与一丝怯弱，转身望去。
深栗色云锦长袄，满头银丝一丝不苟。
祖母柳林氏走了进来，身量不高，背脊挺首，岁月刻痕深重，眼神却锐利如鹰，带着淬炼的硬朗与精干。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牢牢钉在柳彦明身上。
关切之下，是深沉的洞察与审视！
“明儿，”声音不高，沉稳有力，“身子可大好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山峦晨雾，“落个水就躺了这么久，骨头太软。”
柳彦明微微垂首，语气温顺带后怕：“奶奶教训的是。
只是……潭边青苔湿滑，一时没留神……”他巧妙避开了模糊记忆里的疑点。
柳林氏没回头，声音平淡却重了几分：“别只顾着脚底青苔。
颍州是小地方，背靠南屏山，前面不远就是大圩国。”
她顿了一下，“但这里是大辰，巫玄也没胆放肆，一切靠你多留心。”
轰！
“大圩！
巫玄！”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
属于柳彦明的记忆轰然解锁——大辰王朝！
毗邻强敌大圩！
那是由大巫、方士掌国之地！
更震撼的认知涌入：武道境界——后天、先天、超脱！
当世至高仅五人：道门至尊、佛家魁首、大辰深宫守护者、大圩国师巫玄、逍遥绝世的神秘散人！
巫玄！
竟是这等人物！
这老太太轻描淡写点出边境险地，绝非普通内宅妇人。
柳彦明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只流露少年对“大人物”的忌惮，恭顺道：“孙儿谨记奶奶教诲。”
微垂的眼睫，掩盖了李国明灵魂对地缘风险的精准评估。
柳林氏缓缓转头，目光再次紧紧锁住柳彦明。
这次，停留时间更长，探究意味十足，仿佛要剥开这皮囊，看清内里的变化！
屋内空气凝滞，青禾屏息。
良久，老太太眼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惊讶。
她话锋一转，语气竟软和一分：“前几日山下王家庄送年礼，管事收了上好老山参，却压了人家半年的炭敬银子。
庄头刘老头来哭诉了。
明儿你说，这事儿怎么处置妥当？”
考验！
柳彦明瞬间明了，这看似家常的诉苦，是老太太抛出的考题，一件夹在下层疾苦和中层贪墨之间的典型事。
若按原身性格，只会说“听奶奶的”或怯懦附和管事。
但此刻掌控这身体的——是在无数官场交易和人情压榨里滚过刀山的李国明。
前世发改委里应付纠纷、摆平矛盾、既要办成事又要装好人的“老油条”手段瞬间激活。
柳彦明抬头，脸上恰到好处地混合着少年拘谨和欲“分忧”的真诚：“奶奶体恤庄户，是您心善。”
奉承点到即止。
“管事们收礼办差，维护府上体面，原是好意。”
先肯定动机，给台阶。
“只是……”语气微顿，带上一丝旁观者的为难，“炭敬银子是庄户们的活命钱。
压上半年，他们嘴上不说，心里怨气难平。
万一传出去，旁人嚼舌根说咱府上刻薄下人，岂不是坏了奶奶您的清誉？”
巧妙点出贪墨损害老太太名声。
“依孙儿看，”他语气诚恳，“参收了没错，炭敬银子还是按例发下去，大家年关也安稳。”
“为保全管事颜面，也免庄户日后轻贱规矩，”话锋再转，抛出解决方案，“就说奶奶查账时体恤庄户艰难，特命加急发还。
管事那边嘛，只说是底下人一时疏忽拖延，己告知过。
账目回头孙儿可以去看看，免得再有差池。”
将责任推到“疏忽”上，管事有台阶下，老太太得美名，更隐晦表达自己可用。
关键还点出掌握账目主动权的意图。
滴水不漏。
面子里子皆顾、庄户怨气平、管事罪责消、老太太最得面子体恤之名！
这哪是一个怯懦少年能有的见识手腕？！
分明是官场老油条的手段。
柳林氏的目光如探针，在柳彦明脸上、姿态、话语的每一分寸间审视。
少年恭顺的表象下，那精妙老练的尺度拿捏……她脸上刻板的线条似乎松弛了一丝，眼底的惊讶更深沉，却滴水不漏。
“嗯…倒也有几分道理。”
既未夸赞亦未批评，语气平缓些许。
“账目不必你管，安心养病吧。”
算是认可采纳了他的“建议”。
老太太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这个庶孙。
她转身走向门口。
行至门边，脚步顿住。
“下月初三敬先，去庙里给你早去的娘点盏灯，到时，你身子也该好了。”
语气平淡如常吩咐。
敬先！
为生母点灯！
轻飘飘一句，却如惊雷炸响，这不止是祭祀，是让他真正参与家族仪轨，是无声的认可和接纳！
柳林氏身影消失。
柳彦明依旧立在窗边，他缓缓抬起那只属于少年的手。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股游刃有余、控场布局的感觉。
前世官场磨砺的经验与今生的身份，正在发生奇妙的反应。
他缓缓握紧拳头。
户部尚书庶子？
颍州别院隐形人？
这身份——对前世被逼到绝路跳楼的李国明而言，是命运的慷慨馈赠！
是开局的作弊器！
什么晋升、十八万首付、钱德康柳娟——那些曾经压垮他的巨石，在这个世界，在这新身份面前，不值一提！
一股劫后余生的烈焰与对这个庞大世界权力的渴望，混着两世阅历积攒的自信，轰然点燃！
大辰朝堂，大圩风云！
这盘远比前世精彩万倍的棋局，己然展开，尚书庶子是起点，而祖母这深不可测的别院与话语，或许藏着更大玄机。
更重要的是——他刚在老太君眼皮底下，展露獠牙，赢得了第一缕真正的审视。
柳彦明深吸一口山野凛冽之气。
李国明那憋屈自尽的牌局，彻底打完。
这一世，执子落局的——是柳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