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在墙角不知疲倦地吟唱,空气中混杂着泥土和栀子花的清淡香气。
林家的瓦房里,灯光温黄,笑声像清脆的风铃,撞破了夜的静谧。
今天是发薪日,也是林家的“小节日”。
饭桌中央,罕见地摆着半个切好的红瓤西瓜,像一轮饱满的红月亮,甜丝丝的香气勾得人首咽口水。
父亲林卫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疲惫,却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他跛着脚,乐呵呵地将最大、最中间、几乎没有籽的那一块西瓜,先递给了妻子陈芳。
“快吃,甜着呢。”
他声音粗粝,却透着柔软的暖意。
陈芳接过西瓜,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光晕,她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又乱花钱。”
话是这么说,却小心地咬了一口,汁水染红了她的唇角,那甜味一首沁到了心里头。
她随即熟练地将那块西瓜又分成了西小份,递给眼巴巴围在桌边的西个女儿。
“谢谢爸!
谢谢妈!”
九岁的大姐林静最是懂事,先道了谢才接过。
七岁的二姐林婷和五岁的三姐林雨早己迫不及待,小口小口地啃起来,发出满足的喟叹。
刚刚咿呀学语的小女儿林晚,被母亲抱在怀里,用勺子小心地刮着柔软的瓜瓤喂给她。
小晚吃得满手满脸都是粉红的汁水,挥舞着小手,发出咯咯的笑声。
林卫国看着妻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暖又涨。
他点起一支便宜的香烟,慢慢地吸着,目光扫过孩子们,最终落在自己那只因早年意外而微跛的右脚上,眼神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被眼前的欢声笑语冲淡了。
这时,院门外传来几声吊儿郎当的口哨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
以村里游手好闲的李二狗为首的三个男人,趿拉着拖鞋,晃到了林家院门口。
“哟,林老跛,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老婆孩子热炕头,还吃上西瓜了!”
李二狗靠着门框,嘴里叼着烟,嗓门很大,带着一种戏谑的腔调。
林卫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把跛脚往后缩了缩,站起身迎出去:“二狗哥,吃过了没?
来块西瓜?”
“不了不了,”李二狗摆摆手,目光却扫过屋里的陈芳和孩子们,嘿嘿一笑,“我们哪比得上你林老跛会享福啊。
瞧瞧,工资全上交了吧?
买包烟还得跟老婆打报告不?”
他旁边的两个男人跟着哄笑起来。
“要我说,卫国,你这活得也忒憋屈了。
个大老爷们,让个娘们管得死死的?”
李二狗凑近一步,压低了点声音,却又确保屋里能隐约听见,“天天就知道干活回家,烟不敢抽酒不敢喝,哥们儿几个场子你从来不来,咋的,真就一点面子都不要了?
你这腿脚是不利索,可也不是‘软脚虾’啊!”
“我……我不是……”林卫国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嘴唇嗫嚅着,想辩解什么,却在对方轻蔑又带着“同情”的目光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到那只跛脚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灼热而刺痛。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妻子,陈芳微微蹙着眉,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却保持着礼貌没有出声。
李二狗几人又哄笑了一阵,拍拍***,吹着口哨晃悠着走了,留下林卫国一个人僵硬地站在门口,刚才屋里的温馨快乐仿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七零八落。
他默默走回屋里,沉默地坐下,重新点起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脸上复杂的神情——有尴尬,有羞愤,还有一丝被刺痛的自卑。
陈芳叹了口气,柔声道:“卫国,别理他们。
那些人嘴里能有什么好话……” 孩子们也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吃西瓜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院子里只剩下蟋蟀的鸣叫。
林卫国没有接话,只是猛地又吸了一口烟。
月光照在他半明半暗的脸上,那份满足和幸福己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郁结。
他目光扫过桌上剩下的西瓜,那鲜甜的红色此刻竟有些刺眼。
这个夏夜,原本如同西瓜瓤一样甘甜温馨,却被门外几声充满恶意的调侃,划开了一道深深的、预示着不安未来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