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即便是在这间位于法租界、伪装成贸易公司的军统上海站秘密据点里，也无法完全隔绝窗外那座沦陷城市无处不在的压抑与危险。
凌云站在会议室一角，目光快速扫过墙上那张巨大的上海市区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只有自己人才能看懂的符号。
他的军装笔挺，领章上的上尉衔星闪烁着冷光，但这身皮囊之下，是一个来自近一个世纪后的灵魂，正依靠强大的意志力压制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真的来到了这里，《薄冰》的世界，1943年的上海。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股更凝重的气氛随之涌入。
站长邱映霞率先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是几个神色疲惫却眼神锐利的行动队员。
凌云的目光瞬间被其中一人牢牢吸引。
吴若男。
她穿着一件合身的卡其色风衣，衬得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清冷与倦怠，但更多的是仿佛出鞘利刃般的锋芒。
她和记忆中的影像分毫不差，却更加鲜活，带着一种能让周围空气都为之凝滞的真实感。
邱映霞走到主位，没有寒暄，首接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总部对我们前次‘吕布’行动的失利非常不满。
井田老狐狸的梅机关，比我们想象的更难对付。”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凌云，“这位是凌云上尉，总部二处的高参，戴老板亲自点名，派来加强我站行动力量，尤其是针对梅机关的情报分析工作。
凌上尉虽年轻，但才华出众，以后大家精诚合作。”
几道目光立刻聚焦在凌云身上，有审视，有好奇，也有不易察觉的排斥。
空降兵，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受欢迎。
吴若男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就像看一件家具，随即垂下眼帘，似乎对总部的“援兵”丝毫不感兴趣，甚至隐含一丝轻视。
“凌上尉，欢迎来到上海站，这地方，呵，可比总部***多了。”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是行动队队长老郭，语气里的意味难明。
凌云微微颔首，不卑不亢：“职责所在，以后还请各位前辈多指教。”
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邱映霞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继续布置任务：“目前最紧要的，是获取76号新到的那批电讯侦测车的巡逻路线和时间表。
这东西对我们的地下电台威胁太大。
老郭，你带人想想办法。”
老郭面露难色：“站长，76号码头仓库守备太严了，硬闯就是送死，我们的人……或许，不用硬闯。”
一个清晰的声音打断了老郭的话。
所有人都看向突然开口的凌云。
吴若男也再次抬起眼，目光里带上一丝探究。
凌云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码头区附近的一条小巷：“根据天气记录和日军的换岗规律，明天傍晚会有短暂的降雨，能见度降低。
他们的巡逻队交接时，后门哨岗会有大约三分钟的空隙。
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吴若男身上，“他们的注意力，明天会被另一件事吸引——梅机关的一位重要课长会在虹口区举办私人宴会，76号的精锐会被抽调部分去负责安保。”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这些情报琐碎而精准，组合起来却形成了一个看似可行的机会。
“凌上尉，你的消息来源是？”
邱映霞锐利的目光盯着他。
“总部的一些零散情报交叉分析得出的结论。”
凌云面不改色地撒谎，他总不能说自己是看了剧本，“值得一试。
只需要一个身手好的人潜入，安装微型定时燃烧装置，不必破坏车辆，制造混乱即可。
我们的目标是趁乱拷贝他们办公室的文件。”
“说得轻巧，谁去？”
老郭皱眉。
“我去。”
吴若男清冷的声音响起，她看向邱映霞，“我对那片区域熟悉。”
邱映霞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若男，你负责执行。
凌上尉，你提供全程情报支持，若男的行动由你指挥。”
吴若男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次日傍晚，细雨如约而至。
凌云坐在一辆伪装成货运车的指挥点里，耳机里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吴若男平稳的呼吸声。
他能通过她衣领下的微型麦克风听到远处的脚步声、日语的口令声。
一切都在按照他“预知”的剧本上演。
“巡逻队向后门移动，交接开始。”
凌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透过耳机传入吴若男的耳中，“你有三分钟。”
“收到。”
吴若男的声音简短冷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凌云看着怀表，仿佛能透过重重雨幕和墙壁，看到那个敏捷的身影在阴影中穿梭。
突然，耳机里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踢到铁罐的声响！
“不好！”
凌云心头一紧。
几乎同时，日语的呵斥声和拉枪栓的声音猛地响起！
计划出现了偏差，一个本该睡着的哨兵不知为何提前醒了！
“右侧巷口，两人，冲你去了！
快退！”
凌云语速极快，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历史发生了微小的偏移，而代价可能是吴若男的生命。
耳机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接着是两声消音手枪的闷响。
“解决了。”
吴若男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但依旧冷静，“但惊动其他人了，我必须从预定路线B撤离，但他们可能会在前面堵我！”
凌云大脑飞速运转，记忆中的地图每一个细节瞬间清晰。
“不能走B路线！
他们会在第三个路口设卡！
向左拐，穿过后面的废料场，翻过那堵矮墙，墙外有一辆我提前准备的黄包车！
车夫是自己人！”
吴若男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向。
耳机里传来杂物被撞倒的声音和越来越近的追兵叫喊。
凌云的手心全是汗，他知道那堵矮墙后面有什么——原剧情里，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陷阱，是76号防备潜入者的暗桩。
“翻墙后立刻向前扑倒！
不要停留！”
他几乎是吼着补充道。
话音刚落，耳机里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
震得凌云耳朵嗡嗡作响！
“若男！
回答我！
吴若男！”
凌云的心沉了下去。
短暂的静默后，吴若男带着剧烈喘息的声音传来，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我没事。
墙后有绊雷……你怎么知道？”
爆炸声吸引了追兵的注意，给了她宝贵的逃脱时间。
“分析……情报分析。”
凌云勉强保持镇定，后背己被冷汗浸湿，“快走，车在等你。”
十几分钟后，换了一身装束的吴若男安全返回指挥车。
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发梢还沾着雨水。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转过头，那双清冷明亮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凝视着凌云，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她原本以为只是纸上谈兵的“总部高参”。
车厢内气氛微妙，只有雨点敲打车顶的啪嗒声。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里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凌上尉，你今天的‘情报分析’，真是准得吓人。”
凌云迎着她的目光，知道第一块“薄冰”己被踏过，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他微微一笑，语气淡然却意有所指：“吴小姐过奖了。
在上海，情报差之毫厘，便是生死之别。
以后，我们会合作得更默契。”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这座城市的黑暗与危险，仿佛因这对视而悄然裂开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透入一丝未知的光亮。